「妹子,別忘了,如果不是天香,我們恐怕得費更大的功夫。」鹿玉樓可不能不替天香說幾句話。現在變成是天香帶著他們在找人不知道天香打哪弄來一迭怪紙鶴,當他們不確定該往哪條岔路去追人,妹子正趴在地上抽鼻翼嗅味道時,天香已經拿出紙鶴,斬釘截鐵指出路來。這一路追下來,他們確實追著了鹿玉堂,只是他腳程快,總是先他們一步離開。
「對呀對呀,全靠我才能這麼順利的。」天香被誇獎得很開心。
「靠的是妳耍妖術拿出來的紙鶴才對!」鹿玉倌承認紙鶴很有用,但天香很礙事。
「才不是妖術!」
「一隻紙折出來的鶴會飛,不是妖術是什麼?!」
「這是畫術!」
「畫術?!」鹿玉倌的聲音自鼻腔出來,非常看輕。
「這是用血畫出來的,裡頭有我非找到鹿玉堂的決心。」
「用血畫出來的?」鹿玉樓很好奇,「畫符嗎?」
「畫人。」用嘴解釋很難讓他們明白,天香乾脆小心翼翼地從布包裡拿出一隻紙鶴,拈在指間。紙鶴正左右擺動著頸,她遲疑了一會兒,動手將紙鶴拆開。
即使知道紙鶴沒有生命,但是感覺它在指掌裡掙動,還是有屠殺生靈的罪惡感。
她將紙鶴攤回成一大張原畫。
「畫鹿玉堂?」鹿玉樓輕易便看出紙上的人是誰,因為畫得非常相似。
「只要紙上畫了誰,紙鶴就能找到誰。」天香補充。
「這種畫術我倒是頭一回聽見。不過用雞血來繪製,感覺就是邪門歪道——」
「是用我的血畫的。」天香糾正。這些血都是她一刀一刀從腕上劃出來的。
鹿玉樓和鹿玉倌難以置信地望著她。
「天香,我記得妳的布包裡除了一些衣物之外,其餘全是紙鶴。」鹿玉樓道。
「是呀。」天香點頭。
「全用血畫,不就用了妳一大缸的血?」那數量少說也有四五十隻。
「還好啦。」天香輕描淡寫。沒到一大缸,大概四碗罷了。
「妳就這麼想要找到鹿玉堂?」支持他們兄妹窮追不捨的動力是被人背叛的仇恨,支持天香的力量又是什麼?
「當然。我一定要找到他。」天香對著血繪的男人道,像立誓一般,眼神放柔了,「他是怎麼樣的人,我很清楚,他做任何事,一定有理由,只是那些理由他不解釋。你們想想,一個不斷告訴你們,要拿生命保護主子的人,他為什麼會推翻自已說過的話?他如果真是懦弱的人,你們和他相處這麼多年,都沒發現嗎?要是以前他從不軟弱,從不說話不算話,更從不背叛,他現在逃避的舉止不是更應該讓我們存疑?他為什麼寧願讓你們誤解、讓你們追殺,他有什麼難言之隱?我只要這樣想,就好擔心他,擔心他是不是扛著太重的擔子,不讓人分擔,一個人快被壓垮……」
鹿家兄妹沉默了。
「是呀,大哥並不是怕死的人。妳還記得老主子有一回進京途中遇搶,大哥那年才十五歲,他一個人護著老主子,讓老主子躲進樹洞,自己守著路口,將整批賊人殺傷趕盡。精疲力盡的他還是用長劍撐著身體將老主子帶回驛站,那次幾乎要了他的命,他也沒逃……」鹿玉樓慢慢回憶起來。
「那時!他回到驛站,瞧見了爹,他才寬了心,整個人倒了下來……我還記得,他的背上這插著五支箭!老主子找了多少大夫才將他那條命從鬼門關搶回來……」那麼多年前的景象,鹿玉倌卻是記憶猶新。不單是因為那時的鹿玉堂對她而言是最尊敬的兄長,對於八歲的她,鹿玉堂的存在遠比父兄這類的身份更為崇高。他教她武功、教她讀書、教她好多大道理。她常暗裡在想,長大後要成為他的媳婦兒……那時無知,不僅親兄妹永遠只能是親兄妹,在那當兒,她是迷戀著鹿玉堂的,所以見到他面臨生死關頭,除了心裡以他為榮,知道他沒辱了鹿家家訓,還更害怕他會死去……那時的難受,她至今仍牢記著。
鹿玉堂半點也不懦弱,更不怕死,否則要仔仔細細算出他捨命救過老主子多少回,那是十隻指頭也不夠的。
「他為什麼要背著叛徒之名,也不願替自己辯解?」鹿玉樓與鹿玉倌望著彼此,問出同樣的疑惑。
不過在場沒有人能代替鹿玉堂回答這個問題。
「我只知道,我認識的鹿玉堂是那種明明自己也餓著肚子,但為了將食物分給人,他會故意做出嫌惡食物的模樣,用『我不吃了,給你』的方法將食物塞到別人手裡,而拿著食物的人,心裡暗罵他的挑嘴,但之後還是領會到了他的體貼。」天香說著。她就是那個嘴裡吃著他給的食物,心裡卻誤會他不懂惜福,等到下回又餓起肚子,再也沒有東西吃時,才會驚覺他那待溫柔細心的蠢傢伙。
一時之間,圍著火堆的人都沒再開口,只有木柴燒得晰叭作響。
天香將畫像又重新折成紙鶴,不過她折出來的紙鶴無法像斐知畫折得那般好看,歪歪斜斜的。沒想到那只怪紙鶴居然吃力地擺動起翅膀。
「咦,還能動?我還以為拆了就成了廢紙哩……不是只有斐大哥才能讓畫活起來嗎?」天香將歪紙鶴放在眼前端詳,歪紙鶴的頸子苟延殘喘地左轉右轉,垂了下去,像被人拗斷脖子一般。
果然,不是斐知畫,這畫術就失效了。
少了一隻紙鶴,就如同減少一次尋找鹿玉堂的機會。
她可以感覺到鹿玉堂就在不遠,放出了紙鶴,它們會領著他們找人,然而飛了半個時辰最長一個半時辰,紙鶴就會飛回她的腦袋上方打轉,最後自己燃燒成灰。
唉。
「不要再哀聲歎氣了,打起精神來,總有一天能找到人的。」鹿玉樓好一肓安慰她。
天香感激地抬頭,看著有些神似鹿玉堂的男人,無法解除她的相思,只會讓她更想見鹿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