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
拍拍他的頭,她忍不住張手抱住這個貼心的大孩子。
「好歆喻。」
海兒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似的,突然跳了起來。
「別用那名字叫我!」一向護著娘親的他難得要脾氣的大聲頂嘴,所以一見到她微愕的神情,馬上就後悔了,可是又拉不下臉來道歉。
他什麼都能依她,可就這一事兒從沒屈服過。
「那不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海兒!海兒!你說過,那是那男人取的名字,既然是他取的,就跟我不相干--」
「歆喻。」琉夜歎息,幽幽的輕喚傳到了窗外。
樹梢上,一道隱藏了氣息的人影微乎其微地震了下。早失了一身功力的尹琉夜並無察覺出異樣。
她撫著孩子的頭,就如同記憶中的那人也總是這麼拍撫她。
想也知道,該是其它人對他灌輸了什麼不好的觀念吧?她知道家人一向不諒解「他」,可那再怎麼說,都是孩子的爹啊!她並不希望孩子因為別人的想法而怨恨「他」。
但自己該怎麼解釋其實那人……那人嚴格說來並沒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呃,等等!他當然還是有做錯事,要不,也不會造成兩人現今的分離……哼!
海兒自床上坐起身,握住了娘親不知想起什麼而緊緊握起的雙拳,他的臉上是藏不住的憤慨。
「你還對他念念不忘,是不?但為什麼要?他給了你什麼?你是美人山莊的主事者,有錢有勢又有腦子,可以說要什麼就有什麼;不像其它尋常女子,非得要靠男人的施捨才能活下去,你想要過什麼樣子的生活都可以,何必非要他不可?」
自小在美人山莊長大,就如同其它人一般,他早將保護婦孺弱小視為男人的第一職責,更何況對像還是他的娘親!就是他的親生父親也不能傷她一分一毫!
「我身上的病,其實是蠱?」清澈的藍眸裡飄沉下一層深暗的色澤,形成了某種不屬於他年紀的深沉。
「你怎麼會……」尹琉夜訝異極了。
「在我很小的時候,有一回聽見了你跟舅的談話,你不曉得。」他氣惱的在自己唇上咬下了一排齒印,心疼自己的娘親。「要如何狠心的男人才會對一個弱女子殖下這般可怕的蠱毒?他幾乎是要置你於死地了,而你居然還如此惦念他?甚至還為我起了他希望的名字?我不會認他的!他是生我的人,但又如何呢?我恨他不是因為他讓我的身子變成這樣,而是因為你呀!你忘了嗎?這蠱當初是下在你身上的呀!要不是渡到了我體內,如今會月月受這種磨難的人是你啊,到時候可有人能為你紓緩這種可怕的折磨?」
他激動的搖晃著幾乎與自己一般纖瘦的娘親,不敢置信一向聰穎的娘親怎會如此想不開?
「忘了他吧,你是這麼美麗,又有良好的身家,年紀大些了又如何?搶著要娶你的男人排起隊來還是可以繞足皇城三圈的!如果你不想依人也無所謂,奶奶說過,雖我練不得武,可我有經商的才能,將來你累了,想休息了,我可以頂下你的工作,賺錢養你呀!雖然舅說過,他已來尋你,而我也瞧見他了,但--」
啊,糟!
瞧見了娘親怔訝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噢,我真是白癡!海兒懊惱的幾乎想找面牆撞去。
他怎麼這麼笨啊!明明當初意外的教他攔下舅的那名貼身護衛時,就打定了主意要在她發現這件事之前,跟舅一起想辦法把那男人攆走、拐走、打走、騙走……反正不管是什麼方式啦,他就是不要讓美麗的娘親見到那萬死也不足惜的壞男人!他才不要讓那該死的男人有機可乘!
可是現在卻是自己說溜了嘴--噢,真是笨笨笨笨笨……
「你看見他了?」不自禁地,琉夜的視線模糊了,腦中儘是一片空白,想什麼都是一片混沌。長長的羽睫緊緊地闔起,試圖擋住意欲湧出的濕意。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假意打個呵欠,海兒鴕鳥的拉起軟被蒙住頭臉,打算結束談話。「娘,我好累好累了,要睡了……夜安,恭祝你一覺好眠。」
「海兒……」
這孩子為自己抱不平的心態哪會不曉得呢?只是有很多事情,連她都還弄不清楚,又怎麼去跟孩子解釋……看著床上身型修長,卻是瘦弱得過分的孩子,她不禁歎了口氣,心疼又自責的摸著他的發。
這孩子很貼心,除了自娘胎就帶下來的病痛之外,從小到大沒讓她操煩過,事事以她的喜好為前提,甚至小小年紀就學起管帳,一切就只是為了能早日分擔她的工作。他是多好的一個孩子,但老天為什麼要讓他承受這樣的痛苦?
他總是安慰她,說他早就習慣了,不要她擔心,也不要她的幫助。
可那樣劇烈的痛苦,又怎可能習慣得了?在懷胎初期,她也曾受過一次蠱毒發作的痛苦,而光是那一次,就足以令自己終生難忘了,更別說這孩子是月月都得承受一回呀!
她多希望這苦仍由自己來承受,別轉移到孩子身上。
若是非要說,這麼多年來她所堅持的這段感情有對不起的人,恐怕也就只有海兒這孩子了……
好半晌,見他仍是裝睡不肯睜眼,尹琉夜也只好轉身離去。
直到聽見了門板被闔上的聲音,海兒才小心翼翼的掀起一隻眼兒偷覷著。
沒見人……娘,終是回房了吧?
驀地跳下床,連鞋也來不及穿,海兒彎腰就從床底摸出一把彈弓、幾顆指頭大的珍珠,透過大開的窗戶在漆黑一片的景象中找著方向,然後拿著彈弓雙腳微張,擺出一副無比完美的姿勢。
發射--
不多時,一道黑影「咻」地自窗口出現。
來人是一位與尹琉夜長相幾乎半分不差、氣質卻是萬分相異的年輕男子。
偏於女相的容貌俊美秀氣,眉心一點丹紅觀音痣教人覺得好親切,臉上總是習慣地噙著一絲頑皮慵懶的笑意,無形之中使人失了對他的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