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師父當年行醫救人那樣嗎?或是收命這麼多、這麼久了,在她苦苦求他饒了郡主時,師父決定放過一命也無妨?
不,不是無妨,他受苦了!
是為了她,不是悲憫,更不是無謂。是他的「心」?
無奈、急切、不捨……無數陌生的情念,不知從何而來,將她淹窒——
他這樣……就為了……心嗎?
她怔立著,胸口湧上一股半甜半苦、冷熱相交的血氣,直直上衝到腦門,一時之間,眼前漫上紅暈,四周晃蕩起來——
「啊……」她喃道。「你好傻……」
列忌觴震動了,幽黑的眼深深凝視她。
那一聲輕喃,如無形的淚滴落他胸口,那是他未曾聽過她用的語氣,是他沒有意料她會說出的話。
不再是敬畏的口吻,輕喃出的是激烈無比的情念。
他心口突遭重擊,千鈞之力前後夾攻,如被兩掌合打,心口破裂——
列忌觴悶哼了一聲,黑血噴出口,雙耳、鼻孔,甚至眼睛,都湧出黑液,他跪倒在地,雙手勉力撐住身子。
聽到她的哭喊,但意念不再清明,他想開口,湧出的是更多黑血。
「——你這只打不醒的笨靈,連請命都不會嗎?」
余兒忽然停止喚他,列忌觴僵住身子!難道……余兒聽見了?
他咬牙抬起頭,對現身三尺之外的幽主道:
「我沒有求你!你別以為現身於她之前就能——」
「都快頂盡你的修度了,還在逞強?」幽主斥道。「你該知道我不會袖手旁觀——即使我不管,明界那老頭也不可能不管。」
「我不會讓你帶走她!」
「你要求心,卻不顧後果——她是待死之身,你求心念相通,便是連上了她的死命!人靈不能相容,兩人心魂同時破散——你立時暴斃,而她……你渡經鎖她的命,不過撐上三日!」
余兒驚呼出聲,列忌觴握緊拳,極力自持,每說一宇,黑血泉湧。
「我不會求你,求你便是送她入幽界,她魂魄不全,想轉生難如登天!」
「所以你要同她一齊魂飛魄散,什麼都不留,就圖瞬間的心念相合?」
「不!心有所屬,她我不分,魂魄相依,即使我頂盡修度,她仍保有我本命……我身子死絕,她一息尚存,便能再修度,活滿她十八命數。」
余兒顫抖起來,列忌觴不去看她,只施念護住她心神。
如此念力,在幽主之前根本是螳臂擋車,但他固執而行。
幽主頓了半晌。
「……心有所屬,魂魄相依?這……無例可循,無論人仙靈,均未曾試過。」
「明誡幽誡,只訂下有取則必予、欲得必先失之則,天理在平,無積無闕。明主判定我欠明界修度,取走八成,並留下錐印。他已網開一面,立了首例,沒有將我強行召回。你呢?你不成全?」
長長一聲歎息。
「死到臨頭,仍是毫無謙卑之氣,明幽兩界,也沒有別人了。你可知你若算錯了我,這娃兒可被我打下失魂池,從此無跡可尋?」
「要我在她前面求你,她寧可一死。」
余兒身子劇烈一顫,列忌觴伸手欲扶,一道白光將他手掌隔開,如冰片立在他與她之間。
「不要碰她,你現在可禁不起再一次錐心之痛。」幽主責備。
余兒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光壁,再看向列忌觴,眼中盈滿傷痛。
「我不痛。」列忌觴立即道。
幽主再歎。
「如此荒唐的事,要我攪和,還真不知從何下手!明界那老頭說一不二的,竟會放你一馬,我還能如何?我可沒有那種死脾氣!不過他再死硬,比起你的決絕,究竟甘拜下風。」
「您……您是幽主大人?」
余兒突然抖著開口了。
列忌觴立即要起身,又被一道白光圈住。
「你不要急,我倒想聽她說說。」
「余兒,我不許你做傻事!」列忌觴厲聲道。
「你不能迫人求命,這你比誰都明白。」幽主道:「娃兒別理他,你說。」
「余兒!」列忌觴語氣更加駭人。
余兒渾身顫抖,勉強忽略列忌觴週身進發的逼人怒氣。
她……一定要救他!不論他是否願意……
他……又何曾問過她是否願意了?
若早知他會為她受盡煎熬、頂盡修度,還將暴斃而死……她才不會同意!死也不會!
她不知幽主究在何處,聽到的話聲,如腦中穿音,她只能對著前方開口。
「……幽、幽主大人……」她抖聲道。「師父說當時郡主命竭之時,我未曾代死,便不能再死……這、這是真的嗎?」
「不錯,時辰到了,該絕命的、該補命的、該擇命的,應時而發,不得有誤。」
「……那……初時我遭錐心之痛,並且每收命時必再痛,便是補命之法?」
「那並未補足,這傻小子以他數百年修度相頂,才足以平天理。」
她低下頭去,小手絞破了袖口。
「還有……我後來疼痛日減……也是師父?」
「不錯,一痛抵一痛,他將你身上疼痛日漸收入,自己承受,明界那老頭子來抓人,被他氣得半死,才下了錐印。只要觸著你,或太過接近,無論多輕多微,均教他血脈受創、劇痛錐心,比原先更加數倍。」
難怪那時候,她撲上去抱他,竟害得他吐血——
余兒暈眩起來,太多罪疚傷痛,讓她難以承受。
如何承受?如何承受他的……用心?
「請幽主指示,余兒該如何能……如何能……」她不知該如何問才是。
「如何能阻止這小子盲目自滅?若他執迷不悟,誰又能奈他何?」
「若我……死呢?」
列忌觴身上的光圈劇震,幽主歎了口氣。
「你還是不明白,遲了就是遲了,如今兩人心念相合,你死則他死。」
余兒週身發冷,原來……她絕不能死!
「這些全是破了明幽兩界的常規,究竟會如何,誰也無法確知。明幽之主,不過是天理的守護者,可不是天理本身。」
「那麼……師父說的……身子死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