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宰幽界八千年,還未見過如此蠢事——自毀而救人不足為奇,毀人而救人,這才讓人眼界大開了。」
列忌觴睜不開眼,全身疼痛雖止,卻麻木至極,氣息淺得幾無起伏,一股度力緩緩注入天穴,是來自幽主的。
「說她蠢,倒是魄力非人。如此決絕,可以在幽明兩界幫忙主事了。」
列忌觴神識已清明,唯獨思緒雜亂。
余兒……
「她這樣做,雖未能解天理之劫,倒是擺脫了你的糾纏。你怎麼說?還要死追活纏過去嗎?」
列忌觴運息數次,才能勉強開口:
「她是怕再害更多的人。」
「難說呢,我敢說她最怕害到的,是你!她已看透你了,知道你會為她而不顧一切,因而她先你一步,要置之死地而後生,讓你虛弱到追不上她、也無力再為她擋命。我說,她真是萬中選一啊!」
「白癡。」他啞聲低語。
幽主輕笑。
「是啊,天下就是情最癡嘛!」
列忌觴咬牙,情癡二宇,震動心弦,幾要斷了度力的注入。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你讓我收了魂,我要明界的老頭子鎖你百年,重新修度。天理如何,讓那小姑娘和她欠命之人自己去解清。你受苦不少,應該夠了。」
「不行。」
「不行?」
百年修度,在他明幽兩界千年之業下來,簡直短得不值一提。但在人世……
人世百年,余兒會如何?
永別二字,是她的選擇,但為何要他來選,他卻怎麼也無法答允?
「不行。」
他緊閉業關,欲阻止幽主逕行收去他的魂。
「這就叫做人心的話,我早先真不該讓你求什麼心的。」幽主歎道。「我真要收魂,現在的你哪有力量阻止我?」
業關忽被衝破,列忌觴心驚欲起,幽主卻沒有下手收魂,反是將更多度力強灌給他。
「隨你了!去找她吧!讓她再傷心憂惱個半死!」幽主故意說反話。
許久之後,收住度力,將幽界之門打開,離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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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忌觴喘息,身子經幽主救濟,已回復了大半,疼痛也解除。他不穩地站起,腳步躊躇了。
是這樣嗎?他再追去,只會讓余兒更難過?
他甘願代受苦痛,反而是對她的折磨?
那……他究竟該怎麼辦呢?
該死的天理,會如何裁決他倆的命業?他倆已欠了天理一條命,明晚三更,更是最難的一關……
最難的,是勉強不了余兒。她不讓他受苦,也不讓其他人涉險,如果她不接受幫助,誰也奈何不得。
實在諷刺啊——
他修業千年,修得了什麼呢?淡然一切之時,渴求人心的熱情;一旦心有所屬,卻又無所適從,放不下又看不開。本欲救她,反而害她痛下殺手,漂魂流離,只求離他愈遠愈好。
這樣,算是救了她嗎?一切……都是枉然?
原來,求心錯了?人心就是災劫,無心才能成道?
是……這樣嗎……
心神恍惚著,原本躊躇的腳步卻自有意志,將他帶出幽界。
彷彿被牽引的風箏,無法隨風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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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啊!」
如初紅通通的臉蛋,是拚命趕路的結果,還有就是忙著催人了。
他一回郡王府,立刻召集人馬,火燒屁股似的。
「小師父。」鵡漡被趕得莫名其妙,下令手下備馬候轎。「不是小的冒昧,請問您找著余兒姑娘了嗎?」
「難說啊!難說啊!」
如初從他客房中拉出好大一個箱子,狀不甚雅地拖著走。
「難說?」鵡漡想問個清楚,無奈不敢冒犯高人——呃,不是很高、也未及弱冠的高人——「您的意思是……」
「人是見著了,但現下怎麼著了,誰敢說呢?」
如初原本一路心情大好,對自己和師兄的救人計畫是胸有成竹,但半路上忽然無故跌了個狗吃屎,眼前冒的不是金星,倒是黑烏烏地盲了半晌,鼻中竄入噁心的血味,七竅發麻,人中發痛,嚇得他趴在路當中動也不敢動,還差些被後來過路的馬車給輾死。
完蛋啦!說不出是什麼完蛋了,但就是完蛋了!
「請讓小的幫忙——」
鵡漡伸手要替貴客提行李,被如初斥了一聲,忙不迭縮回手。
「這可碰不得的!」如初奮力再拖拉。「您鵡兄得先修道五十載才行!」
鵡漡沒命地連退兩步。哎呀!差些就壞事了,他這莽撞的性子,總有一天會害死自己。
如初終於將大箱子拖上馬車,身後緊跟著滿臉擔心的鵡漡。
他姓鵡的再遲鈍,也知道小師父的話滿懷憂慮。
最讓他駭然的是,那原本嘻嘻哈哈、宛若人間無憂的少年,現下是滿頭大汗、細眉緊蹙,光憑這一點,他就足以猜測天快塌下來了!
身後趕上來的是郡主,攙扶著老步躝跚的法難道人。
郡主在馬車旁停下,未立刻助老道士上車,欲言又止。
「郡主,我們先出發,我路上再詳加解釋。」如初催促道。
郡主搖搖頭。
「小師父,也許……請兩位幫忙,是求之過甚了,有沒有什麼法子,讓我一人去就行?」
小道士還不及回答,鵡漡已衝口而出。
「郡主!那怎麼行?!」
說畢,「啪」地好大一聲,鵡漡大手一把搗住自己的嘴。
這兒哪有他說話的份啊?他連郡主要去做什麼都不知道哪!
「老鵡,我知道你忠心過人,但——」
「郡主!」如初揚手止住她,語氣斬釘截鐵:「我等修道一生,若不能用之於世,那麼自身再清再明,也僅僅獨善其身而已,這皮囊一死,全都沒了。師兄和我沒有隱遁於世,就是想要有益世人,盡自己微薄之力,成不成都行。這次救人,雖然不是人愈多愈好,卻是『用心』愈深愈佳。即使要用上這位鵡兄,我也不羞於啟齒,更何況是用上我和師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