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做什麼?她……沒有想過……
肚子餓了就吃,吃飽了替姥姥和兄姐們掃灑、打柴,和弟妹們嬉戲,晚上睡長長的覺……活著就是這樣,不是嗎?
這些不是很要緊嗎?
「我……我要照顧兄弟、姐妹們。」不照顧不行的。
「照顧?像方纔那樣,給人送食送被,反而挨打?」
「沒關係……阿齊都快凍死了啊!」她低喃,忽然想起:「喔,糟了!阿理的饅頭還沒給他……」
她本能就要推開他的手,想下去送食,他冷笑一聲,手倏地放鬆。
「啊——」
她這才發現自己方才是被抱到樹上,他仍坐得穩當,她卻直往樹下栽去!
「碰」地一聲悶響,她背部著地,全身像要碎了。
她……要死了嗎?他真是鬼吧?
小手顫危危地摸索前襟,喔,饅頭還在。
她既還沒昏,就等於還沒死。不敢抬頭去看那個鬼是否還在樹上,她拖著身子,艱困地朝屋子的方向爬回去。
剛才阿理一直沒醒,會不會……鬼是來找他的?
不!不行!她要去送饅頭,阿理吃了,就有力氣了,鬼就帶不走他……
小腦袋裡,滿是固執的念頭,不管旁人怎樣,她要做她想做的。
一寸又一寸,她爬出了林子,正欲掙扎起身,腰間傳來一陣劇痛,她生生暈了過去。
樹上傳來低沉的吟呢:
「活著才是苦,欲助人,又害人,全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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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兒!娃兒!醒醒!」
遙遠的喚聲,穿過迷霧拉扯她的心緒。
余兒動了動肩頭欲翻身,只覺腰背火燒般的疼,不禁呻吟出聲。
「娃兒,醒來吃藥,別再睡了。」
是一位不識得的姑娘,端藥坐在床邊,余兒被扶著坐起身,啞聲問道:
「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何家。」
「何家?」那是哪一家啊?「我怎麼不在『佑善居』?」
「佑善居關門了。」
「什、什麼?」
姓何的姑娘安慰地撫她的發。
「出了人命,所以佑善居被關了。」
怎……麼會?!
余兒的心重重一悸,手心濕冷了。
「誰……誰出事了?」
「有個少年被凍死在門外,正巧被一位歸鄉路過的官夫人發現,抓著主事的姥姥要辦,鬧成好大的事,出錢支持佑善居的員外為了省事,交出姥姥,把慈業關了。
「那……那大夥兒們……」
「都被送到鄰郡的慈業去了。」何姑娘又端起藥碗。「你倒在路旁,我姊姊去打水時才發現,就抱你回來。躺了足足三天呢!我還以為你一睡不起哩,擔心極了。
余兒沒聽見後半段的話:心頭繞著那可怕的消息——
死了……又死了……還是死了……
是阿理吧?
她饅頭沒送到,阿理才會死了!
她全身開始發冷,恍若回到那晚的雪林中。
鬼沒抓她,抓走阿理。因為……因為她說她想活嗎?
鬼是怎麼說的?帶劫……帶劫什麼的,是說她真會害人?
她不懂。不想懂,但心中有一角,深深地恐懼著。
宛心庵的尼婆婆說,娘不是她害死的,爹也不是她害死的。堂弟的病……和她的一樣,是天老爺給的。
但……為什麼,死的都不是她呢?
好冷,好冷。好想躺回去,不再醒來。
「來,吃藥。」
湯匙遞到她嘴邊,余兒薄薄的小唇輕顫,眼眶好燙,仍是乾的。
她想活,還是想活下去。
她吞下一小口的藥湯,好苦,像她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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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林中,破廟獨立,四無人聲,倒是鳥獸不時鳴叫。
列忌觴悄然默坐,長而密的眼睫在面無表情的容顏撒下陰影。
「你能在終人命前,指出道數,然而不能放人。」
廟外傳來沉厚的聲音,列忌觴睜開雙眼,凝望眼前的黑暗。
「時辰未到,尚有一年。」
「既然如此,又何苦點出她的命劫?讓她無所知的去,才是真悲憫。」
「是她的命劫,讓她知道又何妨。」
「你三百年來終人無數,從未動口發一言。」
列忌觴沒有回答,重又閉上眼睛。
「自她出世,你已領走幾名受她劫害的人?」那聲音又問。
「四百五十又二。」
「如此命數,早了早好,你也明白。」
「各人命數如何,並未全定,還看該人取捨進退。」
「她不過一名稚女,悟性再高,又能化解多少劫數?」
「她有『心』。」
廟口的沉聲頓了一下,才接口:
「由你來言『心』,未免奇怪。」
「是,我不懂人心,正因如此才好奇。」
「能讓你好奇,也是難得的造化了。」那聲音注入了愉悅,因而顯得清亮起來。
「你還沒放棄?」列忌觴漠然地向背後的硬壁靠去。
「我不會放棄,你本質純正,終有一天,可以接我幽業。」
「司事幽界,不關我事,你只說要我收命而已。」列忌觴倨傲地說,接又冷笑諷刺:「你老說純正、純正,掌理一堆死人,不該要絕情、無心、陰狠毒辣嗎?」
以他的身份,這已是對那出聲之人的大不敬了,但他肆無忌憚。
那聲音朗笑起來。
「那是人世的謬論,身為一界之主,當然是慈悲心至上,才能掌千萬魂魄而無一失。幽界、明界,有何不同?人都當幽界之主如惡鬼般可怕,明界之主方如神祇般聖潔,全是荒誕臆想。」
「我沒興趣。」無所謂的聊然。
「你會有的。」那聲音漸漸淡去。「有『心』的小女娃兒啊——」
廟內又是一片死寂,列忌觴睜開雙眼,納入四周的黑暗。
他才不管那女娃兒是否能消劫,他只是想瞧瞧,她如何掙扎著活下去,明知自己一天能睜眼,就一天必害人。
她說她想活,她要活……
為什麼?
他就根本不曾在乎,自己若有若無的存在。
活著……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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