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變得好憔悴……」她想趨前看個清楚,結果又被尹律楓拉回按在牆上,他眼中倏然升起的狂暴和脆弱交錯成一個和薩德納羅同樣痛苦的眼神,彷彿他也曾經歷過相同時光。
「不要看他。」他抬起她的臉,用拇指扣住她眼下的肌膚,霸道的要她注視他。「我要你的眼睛只看我一人,不要你的目光流連他方。」
自私的混蛋。
他只把她當成所有物,何時問過她的感覺?她不是草木,更無法輕易忘記曾經受過的恩惠,但她懷疑這個自私的混蛋能懂。
「你不懂!」她試著掙脫他的鉗制,薩德納羅看起來一副快累垮了的樣子。「你不懂過去那兩年我——」她剩下的話忽地沒入兩片寬唇中。她驚訝地發現到在那其中竟含有諒解及溫柔。
「我懂,我真的懂。」他抱緊她,深怕她會一時心軟,回到薩德納羅的身邊。
他非常瞭解薩德納羅的感覺,因為他也曾如此瘋狂尋找過。她的身影猶如世界上最甜美的毒,只要一經淺嘗便終身無法忘懷。
他不能說佩服對方,因為他是他的情敵。愛情的戰爭中總有一方是失敗者,而他只想贏,不想再經歷一次相同的痛苦。
若說愛情是自私的,那麼毫無疑問每一個人都有私,在愛情的領域裡只有愛人和被愛兩種選擇。愛人的一方或許可以毫無保留的傾倒個人的愛意,被愛的那方卻無法恣意的揮掉她不想要的愛情,特別是其中若包含了恩情。
錢雅築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一個是愛她摯深的恩人,另一方卻是緊扣住她身心的情人。
看著城門前那消瘦的背影,再看看緊擁著她不放的身軀,她的心彷彿被撕裂般難受。她多想一輩子融入這溫暖的懷抱,但薩德納羅那焦急的影像也同樣揪緊她的心——他甚至為了找她而放棄主持開船大典。
為什麼愛情會如此痛苦?又為什麼她不能乾脆任性和自私呢?
她不禁仰頭問蒼天,然而,蒼天也無語。
薩德納羅的強力封鎖迫使他們不得不改變計劃走更險峻的邊境。他們打算越過和納瓦爾山,繞過大理和瑤族的邊界,再拐彎回中原。
但是想越過國界豈是這麼容易的事?瑤族人向來不歡迎外賓,更何況到處都充滿著捉拿他們的士兵。
錢雅築左思右想,最後終於得到一個結論。唯今之計,只有利用三百五十八個朔望日才產生一次交食現象的月蝕逃亡。在大理,這種現象被視為是凶兆,沒有一個國民會在月全蝕時出門,正是逃離大理的大好時機。
她提出這個建議,再次嚇了尹律楓一跳,他從未想過她竟連天文曆法都懂,跟他記憶中的小女孩大不相同。
「你懂得真多。」他有點欣喜,又有點不習慣於她的改變。她過去的影子漸漸變得模糊,起而代之的是眼前全新的錢雅築。
「這兩年我學了不少。」她淡淡的回答,眼神中有股難以解釋的哀愁。
「我猜是那番王教導的結果。」他沒好氣的諷刺,對於她眼中的愁緒老大不爽。
「沒錯。」
確實沒錯。處在一片黑暗中的錢雅築舔著下唇,緊張萬分的跟在尹律楓的身後。
今晚大地一片漆黑,正是俗稱的「天狗吃月」,亦是大理國民最害怕的日子。心兒怦怦跳的錢雅築也一樣害怕,只不過她害怕的理由和大理國民不同,她怕的不是怪異的天文現象,而是薩德納羅。她的天文曆法都是他教的,而且他特別喜歡研究天文的異常現象,難保他不會聯想到這一點。
她欠他太多,不但沒法還,反而以讓他蒙羞的方式離開他。今天,他要是真的出現並要她的命,她也無怨無悔。她不怕死,死有時反而是一種解脫。強烈的罪惡感和無法背叛自己感情的矛盾情緒往往逼得她快發瘋。她尊敬薩德納羅,視他為這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卻無法愛他。
她小心的握緊引導著她的手,心中感慨萬分。這雙大手不但扣住了她的人,更進一步扣住她心的方向。她明白自己是個可悲的傻瓜,即使明知他引導的方向未必是對的,卻仍一個勁兒的跟在他屁股後面,就和小的時候一模一樣。
愛,有時候是一種習慣,而且是一種難以掙脫的習慣。對她而言,當傻瓜不是什麼新鮮事,重要的是她想傻到什麼地步。在她心中她早已決定,這次她絕不再當毫無保留的完全傻子,在他沒有說出「愛」這個字之前,她絕不會交出自己的心。
但前提是,他們得逃得出大理才行。她選擇了一條最險峻,同時也是最近的路離開邊界。這條路不但崎嶇,同時必須經過一個山谷,非常的難走。更糟的是,他們無法使用火把照路,只能憑直覺和尹律楓的摸索,行走起來特別艱辛。
「小心點。」尹律楓連忙扶住頻頻踉蹌的錢雅築。在這一片漆黑中,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
「我們離山谷還有多遠?」他很想乾脆用抱的,但毫無光線的幽黑使他辨識困難,只好跌跌撞撞的摸索。
「就在前方。」她抬頭看看天色,擔心地說道。「我們必須在月蝕現象消失前通過山谷,否則就來不及了。」一但月光重新照耀大地,他們到時就算是插翅也難飛。
尹律楓捏了一下她的手心,表示他聽見了。他對天文之事認識不多,但他知道他們的動作最好快一點,以免被薩德納羅的追兵追上。
他們行走了好一會兒,接著便聽到淙淙的流水聲,顯示山谷已經到了。
「前方有個小瀑布,咱們只要順著右邊的小路往前走,便可離開大理。」錢雅築這才放下一顆不安的心,只要通過這片山谷,等於安全了一半。
「這下你總該放心了吧?」尹律楓笑笑的安慰她,自從她提出這個逃亡計劃以來,心情就不曾放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