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莊主。」一個個恭敬行禮後離去。
待人走光後,歡樂的氣氛一掃而空,但不知怎地,儘管他適才還掛著異常和善的笑容,此刻,她卻覺得他心事重重,嚴肅的面孔覆著一層薄冰,她有些惶恐、有些不安,這可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徐緩地在床榻邊坐下,沒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反而靜默地望著房內某處,似在思索些什麼。
「莊主,你怎麼了嗎?」鼓起勇氣,她在沉寂一刻鐘後開口問了。
聽到她的聲音,費雋淳驀地微微抬眼,幾乎忘了自己就坐在她身前。
他不著痕跡地回過神。「妳的腿恢復得怎麼樣了?」
「……嗯,雖然每回扳骨還是痛不欲生,但我覺得玄大夫的醫術很好,扎針推拿也沒想像中那麼痛,前幾天他扶著我下床試走了幾步路,膝蓋的部分已經稍微直了些。」她想了想,神情愉悅地回答。
「這樣很好……」他神思不屬地點頭。
頓了半晌,她皺起眉心,試探地輕問:「莊主……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不,我沒事,我只是在想,妳這腳不曉得要到何時才能完全治癒。」
「喔,玄大夫說我恢復的情況很好、很順利,還說我很會忍耐,換成了別人早嚷著受不了而放棄了。大夫還說,照這麼下去,只要再兩個月,我便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走路了。」一談起自己的左腿,茵茵總是眉飛色舞,開心得不得了,臉上漾滿了幸福滿足的笑容。
那天真樸實的模樣,和馬雲盼的粉妝妖艷形同天壤!
一樣的年紀,不一樣的出生背景,竟造就出如此回異兩極的性格,費雋淳在感歎的同時,亦不自覺地被她燦爛笑容所迷惑……他不懂,她自小到大的日子過得又悲又苦,何以還能保有如此純真的赤子之心?
漸漸地,迷惘沉寂為一股凝視,冷漠的眼神燃起一簇火苗,埋藏在黑瞳最深處,他深深看著她,眸光流轉過許多隱斂的情感,自製與疏離正一點一點自他嚴峻的俊容中撤去。
被他這一望,茵茵也像丟了魂魄般傻傻仰望他,長睫毛不安地顫動著,掐得出水光的澄眸頻頻眨動著。
當她以為,他或許會慢慢湊過來給她一個吻時,她失望了,他釋放了眼底的柔情,卻沒有放縱自己的理智。
「莊主,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她抿著極度乾燥的唇,垂下臉輕聲道。
「妳問。」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她終於還是問了,他等了這麼久,就希望她問他一句--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再令自己後悔。」深邃縹緲的嗓音,充滿了沉痛。
茵茵神情動容地與他的視線相交。「後悔?」
「妳想知道,我的妻子是怎麼死的嗎?」
「她……她不是病死的嗎?」關於這些傳言,她略有耳聞。
他笑,眼中激盪著令人不忍的悲慟。「正確的說法是,她是在那片竹林裡,上吊自殺的。」
「啊--」茵茵毫無預警地倒吸一口氣,不由得四肢發涼。自殺?
難以置信,那個三不五時就得經過的竹林,曾經吊死過一個人,而自己甚至還在夜深人靜時跑進裡頭哭……難怪,難怪莊主時常出現在那裡,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啊。
許久,她吐不出一個字來響應,費雋淳艱難而苦悶地搖頭,慢慢細訴出藏於心底的陰影。
「她的名字,叫做嫣紅。打從她嫁進莊裡,便病痛不斷,我知道她不願嫁給我,哪怕她不過是個農村人家的女兒,但他父母卻隱瞞這事實,讓我照舊娶她進門。當時我很有耐心,等著她改變,然而這段時間內她卻不斷折磨自己,不吃藥、不讓大夫看病;我當她鬧脾氣,過陣子忍不了病痛就會妥協……沒料到,她身體是真的不好,染上惡疾,最後,她憑著意志走上絕路,來表明她對我的怨恨。」
只見茵茵眼中淚光閃爍,在聽到最後一句時更駭然瞪大眼睛,難過得眼圈發紅,為這樣的過往感到心痛。
「夫人她……她好傻,您是這麼好的男人,她為什麼要用自我了斷的方式來對你抗議呢?這對她不公平,對你也不公平啊。」她強忍心中悲楚,是不想加重他的痛苦。
「後來我才知道,嫣紅在村裡另有心上人,兩人早私訂白首之約,無奈雙方父母皆強烈反對,而男方也被送往京城赴考,此後音訊全無。可惜……可惜她並沒有早些讓我明白,否則,也不會有這等無可挽回的慘劇了。」他苦澀地搖首,目光幽冥深邃地飄向某處。「那天,她在竹林裡穿著紅衣裳上吊時,是我發現的,她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但為了讓她父母安心,也讓這事永遠地結束,我決心隱瞞住真實,就當她是生病死的。」
這波波衝擊人心的真相,令茵茵錯愕地瞠大汪洋水眸,不由得輕打寒顫,腦子裡擠滿那個嫣紅上吊死去的模樣。
「可……可是,您為什麼要告訴我呢?」
從他口中逸出一聲長歎,復又回首定定注視她。
「因為--我希望妳明白我的苦心。」堅定而不失溫柔的宣告,揉以深情的眼光。
她震撼得全身一凜。「莊主,你……」
「妳問我為什麼對妳好,關於這個問題,我可以給妳許多不同的回答,包括虛偽的、敷衍的,但我不願對妳隱瞞,更不希望這莊園再有謊言存在,所以我要告訴妳,我很喜歡妳,所以我要幫助妳,讓妳早日擺脫病痛。」
喜……歡?
茵茵張口結舌,腦門轟然動盪,被這兩個字給驚呆了思緒,僵硬了身體。
她應該歡天喜地跳起來歡呼一番,更應該深受感動地喜極而泣,可……可是,瞧瞧她弄了什麼怪表情出來?
兩眼發直、嘴巴微張、面陷呆滯狀,只因為她不知道,她憑什麼得到他的喜愛?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呀,而她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小丫鬟……不不不,她肯定弄錯了莊主的意思,他必然不是真的喜歡她,至少,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雖然她很確定,自己很喜歡很喜歡他,而且就是男女之間會讓心口如小鹿亂撞的那種,但不表示,她這個尊貴偉岸的莊主也把她當女人一樣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