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捻熄煙,黑崎蘭撥開垂下的劉海,還是老話一句,「雖然活著很無聊,但是我也不想像漫畫家一樣,因為趕稿過勞死在家裡沒人知道,晚出刊還會被讀者罵個狗血淋頭。」
「沒有那麼嚴重啦,蘭。」
「不用說了。」她伸手擋下今川元接績而來的說服攻勢。「我當個吃不飽、餓不死的插畫家就可以了。」平凡無趣的人生,她早打算就這麼過一輩子。
「如果妳這樣都算吃不飽、餓不死,那全日本只剩下天皇一族能活了,蘭。」蘭的父親是日商通用株式會社社長,身為那麼有名氣、有權勢、日本第一商業世家的千金,卻淪落到餓死街頭的命運--黑崎家丟得起這種臉嗎?「不要諷刺我們這票小老百姓好嗎?」
嗚……這世上就有人投胎投得好,不像他,得從基層中的最基層爬起,爬到現在都二十幾快三十了,還只是個小小的責任編輯。
「我沒有諷刺。」這樣就算諷刺嗎?今川元還真是脆弱。「好了,畫交給你,我走了。」抓起黑色隨身小背包,黑崎蘭擺擺手打算走人。
「等一下、等一下!」今川元叫住她。
「幹嘛?」
「新工作。」他交給她一隻牛皮紙袋。「出版社希望妳能配合下半年上市的兒童刊物《天使的微笑》,交三十張左右的插畫。」
「《天使的微笑》?」黑崎蘭的臉始終沒有表情,要不是今川元和她混熟了,絕對看不出她此時的訝異和--恥笑。
「我知道這世上沒有天使,可是小孩子這麼純真自然,在他們的心中,天使是個不可或缺的存在,出版社相當器重妳,所以我就幫妳接下這個CASE。」
「嗯,天使啊……」不就是笑得跟白癡沒兩樣,一天到晚高唱真善美的奇怪生物嗎?
「怎麼樣?」今川元微一傾身,相當在意她的答案。「拜託啦!我難得求妳,就答應我這一次,如果市場反應不錯,出版社考慮挑出妳過去較好的作品彙集成冊出版,這是難得的機會。」
難得求她?黑崎蘭重新點燃一根煙。「這套說詞你用了很多遍,該換新的了。」
「拜託妳!」今川元兩手撐在桌面,低頭懇求。「這是一個機會!」
「是你陞遷的機會,還是我出名的機會?」他當她那麼笨嗎?
「這……」今川元傻住。她怎麼會知道……
「別忘了我是商業世家出身,這點心思我還不至於看不出來。」吐出幾口煙,黑崎蘭將煙重重捻熄在煙灰缸中。「跟你上面的大頭說我答應就是。」
「謝謝!謝謝!」太感激了!「蘭,妳真的是我生命中的天使!我人生中的光輝!」
「你的天使在家等你。」天使?真有這種生物嗎?「一大兩小,如果你還記得的話。」
「忘得了嗎?」唉,想到家裡的妻子和孩子,他就頭大。「不提還好,一提就覺得自己像工蜂,一天到晚忙東忙西,就為了養家裡的女王蜂和兩隻小蜜蜂……唉!像妳這樣單身真好,一個人吃飽就等於全家飽。」基本上,憑她的家世,想餓死都難,只怕會撐死。
「是嗎?」黑崎蘭抓起桌上的帳單。「這頓算我請。」瞧他把自己的家境說得這麼清寒,要他在這種高消費的餐廳砸錢,可以猜想得到回去後,他家那只女王蜂曾怎麼盯他,就算她一時好心吧。「先走了。」
「謝謝!」哈!擔任蘭的編輯的好處就是永遠有免費的餐點可以吃,有這麼慷慨的插畫家實在令人感動。感謝天呀!「那我就不客氣了。」
「你哪回客氣過了。」黑崎蘭向來不諳所謂人際關係的技巧,也真虧今川元有本事,能在她一張利嘴下活過四年有餘,仍未見絲毫氣虛體弱,委實令人佩服。
日本男兒,果然硬是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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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趣!穿越人來人往的銀座街道,黑崎蘭的結論還是只有兩個字--無趣!
平順的生活、受人限制的未來、日復一日的工作,究竟她生活的目的是什麼?
活了二十三個年頭,有車子、有房子、有金子,但是沒有一個是憑她自己賺來的,每一樣全是由她那位可怕的商場鬼見愁父親和大媽打點,包括她不久後將面臨的婚姻問題。噢,雖說不知道生活目的為何很令人懊惱,但是這樁婚事更讓她懊惱上千倍!
要嫁給一個才見過一次面的男人,哪個女人會開心?
偏偏她這樣的反應卻被誤解為看不起男方,唉,時家在台灣的地位等同於黑崎家在日本的聲勢,再加上男方在家族中又是一等一的出類拔萃,她還擔心自己配不上他哩。
兩方聯姻的目的,除了藉此將各自的事業版圖跨向對方的地頭,她還真找不出其它理由。
「生命,」黑崎蘭突然頓住腳步,開了話頭,一時卻想不出下一句,最後胡亂接下去:「只不過是一場接一場無趣遊戲的總集。」唉,除了無趣,她真的不知道還能找什麼形容詞來讚美生命。
說完,又面無表情的繼續在街上閒蕩的腳步,渾然不覺有特異的生物在觀察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什麼特異的生物?
好比說是--天使。
「喂喂,無情,這個黑崎蘭好厲害啊!」無求揮揮手,將無情拉坐在身邊。「能面無表情地說出這麼具有哲理的話,讓我都感動得快落淚了呢!」伸手掐了掐眼角,故作噙淚狀。
「無聊!」無慾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雙翅整齊地收在背後,不怎麼專心地瞥向鏡池中的黑崎蘭。「無情,下去的時間到了。」
「是嗎?」無情抬起頭,「這麼快?」
「人家捨不得啦……」無求拉著他直嚷嚷,「這下子只剩無慾陪我,這傢伙根本就不會聽人家說話、陪人家玩,我會很無聊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