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對!真他媽的!」
頭一甩,她學著罵了句粗話,響亮亮的,痛快得不得了,裡邊的孩童好似聽見了,有好幾個都抬起頭往這兒張望。
此時,一名素衫男子出現在門邊,他迎將出來,步伐極輕,似乎一眨眼就跨過了寬敞的院子來到面前。
對竇金寶兒而言,宛若瞧見一團白光。
這樣的感覺好生奇異。
她明明知道男子已近在咫尺,素衫輕飄飄的顯得有些單薄,但那張臉……
她仰高下巴、瞇起眼努力想看個清楚,可他的五官還是模模糊糊的,好像他們之間隔著掛在雲姨床榻兩旁的薄紗帷幔,只瞧得見隱約的輪廓……此時,那輪廓開口說話了──
「身教重於言教,孩子面前,竇爺在言語上實該留意。」
呼──
一陣春風如沐,通體舒暢,那聲音似有安撫的作用,直覺是個好心腸的人呢。偏著頭,竇金寶衝著那輪廓咧嘴笑開了。
「噢?你已經知道咱兒是誰啦?!」竇大海驚奇地揚眉,跟著略帶遲疑又問:「請問閣下便是永春師傅嗎?」
男子笑了,素袖一揖。「在下年永春。」道完,他垂下目光,靜靜打量著小小姑娘。
咦?奇怪了,難不成眼睛出問題啦……竇金寶用手背揉了揉眼眸,再次睜開,他的臉依舊覆著一團光,好柔和好柔和,儘管瞧不清楚,卻感覺得出他在回應她的笑。
「這位便是傳聞中的竇六姑娘了。」
聽到「傳聞」二字,竇大海神情微僵,心臟「咚」地沉到谷底。
莫怪,一照面便得知他的身份,瞧來早跟其他幾家學堂互通有無了。
唉,都不知道把金寶兒傳得多誇張?
不想不氣,愈思愈怒,竇大海放開握住竇金寶的手,改而叉在熊腰上,挺高厚實的胸膛,口氣陡然沉下──
「是!這就是咱兒竇家最小的閨女兒,天真活潑又可愛,善良大膽又豪邁,有正義、有理想、有志氣、有抱負,她哪一點不好啦?!比起其他的孩子,都不知道可愛多少倍?!就只是……只是力氣大了些,問題多了些……
「你們這些教書的黃酸秀才回答不出問題,惱羞成怒了,就個個說她怪,她哪兒怪啦?!都不知多正常、多聰明、多有靈性、多──喂?!喂喂──咦──你們怎麼走啦?!阿寶,你跟著他去做什麼?!快給咱兒回來!」他罵得正興頭,後邊還一大串沒吼出來哩,怎麼說走就走了?!
一手牽著竇金寶,那男子停頓下來,微微側過臉,聲音持平──
「現下是課堂時間,六姑娘自然得跟著進去上課,不能例外。還是竇爺瞧這兒不入眼?果真如此,嗯……那真是可惜了,年某雖然想留住六姑娘,也不能強人所難。」
說道,他欲把竇金寶再帶回頭,卻見竇大海驚跳了起來,揮動雙臂雷鳴一般地嚷嚷──
「不不不!呃,咱兒是說對對對!咱們家小金寶得進去上課,同那些孩子一塊兒習字讀書。呵呵呵,永春師傅,呵呵呵……好你個永春師傅──好,你好,你他媽的真好,永春學堂才是真正的學堂,咱們家閨女兒就交給你啦,嗚嗚嗚……阿寶她娘你瞧見沒有?咱們家小金寶終於上學堂囉,嗚嗚嗚……」竇大海開始語無倫次,還不忘掏出手巾擦著眼裡的重霧。
「走吧。」
竇金寶頭頂傳來男子的聲音,似是隱忍著笑意,他的手心和阿爹的不太相同,沒那麼多硬繭子,少掉了幾分粗糙,但握住她的力道卻安穩堅定,有著類似的溫暖。
「嗯。」
她爽朗點頭,憨直地笑,邁動步伐跟著他往學堂裡走去,還不忘回頭朝竇大海揮動小手,大聲嚷著──
「阿爹,咱們不用把這兒夷為平地了!呵呵呵呵……」能上學堂讀書,阿爹就不必再為她擔心啦,挺好挺好。呵呵呵……好你個永春師傅。
尚未跨進門檻,有好幾對眼睛已好奇地往身上投來,她開心地咧嘴,扯了扯握住自己的素袖,選在這個時候正武介紹起來──
「師傅,我叫做竇金寶,金銀財寶的金寶。」
他微怔,隨即笑出。「我知道。」
「呵呵呵……師傅師傅,我有好多小名喔,阿寶、小寶、金寶兒、小金寶,師傅喜歡哪一個?」
「都喜歡。」年永春微頓,又道:「你的名字很可愛。」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師傅,你人真好。呵呵……」
她歡呼一聲,又緊緊回握住他的手,再次眨動眼睛想看清那輪廓,忽地語氣一轉,既懊惱又疑惑的問──
「師傅師傅,您是不是沒洗臉呀?」
要不,為什麼這麼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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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天無絕人之路。
管他九江的大小學堂有多少、管他是公辦抑或私立、管他授業先生是老得齒牙鬆動的師傅,還是嘴上無毛的少年郎,反正,正反,竇金寶開始上學堂啦。
她入學的年紀比一般孩子晚,加上練武之因,腰板挺直,手腳結實,身長較學
堂裡其他的孩童高了些,理所當然便被安排到後頭的位子。 初來乍到,一切都在適應階段,合該有個新生模樣,可才上了一天半的課,她已不費吹灰之力地將學堂裡十七個孩子的大名小名全記住了,而剛剛還利用回家吃午飯的時間,同三名男童在暗巷裡幹了一架,英勇地榮登永春學堂裡新一任的孩子王。
午時剛過,孩子們紛紛回到學堂繼續午後課程。
現下正值春日,坐在學堂裡,暖呼呼的春光迤邐進來,再來一陣輕風拂弄,唉……世上唯有春眠好,春眠不覺「吵」,處處聞啼鳥……
「寶大,師傅往這兒瞧,快醒醒……」
鳥鳴不見了,那聲音壓得扁扁的。
寶大?叫誰呀?!
唔……寶大寶大,金寶老大,呵呵……不正是叫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