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永春被她逗笑,眉宇間的皺紋淡了些。他抬起手揉弄她的發,瞧見她今日換上一對鵝黃顏色的緞帶,那也是自己在她十八歲生辰所送的禮物之一,嘴邊的笑不由得加深。
今天是「年家太極」好大的日子。一是老太爺壽誕,一是當著武林眾位宣告新掌門,可原本安排妥貼,臨了全毀了。
外頭各大派的朋友已交給永瀾全權擔當,而裡邊起衝突的兩人──
他再次瞧向榻上沉睡的女子,溫朗眉峰不禁擰起,遂又思及那個冥頑不靈的族兄,把落水的祥蘭抱回後,就獨自關在自個兒的院落裡,硬是不過來探看。
這件事再不解決,永遠回不了九江過清閒日子,唉。
「師傅別歎氣,這位好姑娘掉到湖裡而已,都把過脈、喝了藥,睡飽就醒了,沒事的。」她小手自然地覆在男子手背上,安慰地搖了搖。
「祥蘭她身子一向不好,發生這次意外,少說也得躺上十天半個月,可不像小寶這般,壯得跟牛一樣,用不著師傅擔心。」最後一句帶著玩笑。
「師傅是不用擔心啊,小寶不會掉進湖裡,若掉進去,也會游啊游的泅水,自個兒找岸上的。」
「是啊,換你掉進湖裡,師傅是絕對不擔心的。」他逗著她。忽地,腦中一閃而過,記起適才在大廳上的那份恐懼,這輩子他永不願再嘗。
「師傅只擔心小寶跟人打架。」
他一笑。「你每回跟人打架都是驚天動地的,師傅能不擔心嗎?」
「唉唉,小寶知道,師傅是怕小寶沒法控制力道,打傷了人。」
俊顏柔和,男子雙目深邃,已流溢出愛憐神情。
「師傅更怕別人傷了小寶。」
蘋果臉瞬地籠罩一抹亮麗光采,竇金寶咧嘴笑開,四朵笑渦旋啊旋的,再如何豪直爽快,也透著女兒家的嬌態。
「師傅,你待小寶真好。我會乖乖的,再也不胡鬧惹事。」
知她脾性,年永春才不奢望這滿腔俠氣的姑娘,從今爾後真會乖乖的不惹事生非。但見她暈紅的雙頰,一張小臉萬千可喜,他心中輕蕩,竟如一葉飄落於平靜湖心,漣漪悠悠。
此時,竇金寶水亮的眼眸緩緩移向沉睡的美姑娘,放輕了聲音──
「師傅,小寶有件事不太明白耶!」
咦,沒人回應她。
「師傅?」
「嗄?!」年永春迅速坐正身軀。
「你是不是想睡覺啊?」她明眸古怪地打量著。「師傅,你、你你怎麼紅了臉?喔,還有耳朵也紅了……很熱嗎?我覺得還好啊。」
「不不、不是熱……」老天,他適才胡思亂想些什麼?竟覺得那張唇紅艷艷,好……好生誘人?
老天──
「你剛剛問什麼?」連忙轉移話題,他想抽回教她覆住的手,又覺太過刻意,只得暗暗寧定心緒。
竇金寶豈懂他心情轉折,偏著頭問出──
「師傅,為什麼這位祥蘭小姐不姓年呢?」
她姓鳳,鳳祥蘭,愈想愈覺好奇,問年忌青,他卻不說,偏要她自個兒問師傅去。
沒想到她會如此一問,年永春沉吟了會兒,緩下躁動後才徐徐開口──
「那是因為祥蘭是鳳氏家族的小姐。鳳氏家族和『年家太極』可說是世代情誼,往來甚頻。二十年前,河南河北新興一股神秘勢力,據說是東瀛浪人,本在沿海一帶橫行,食髓知味,竟神不知鬼不覺地竄進內省。」
聽到這兒,竇金寶眨著大眼,忽地插話──
「我聽阿爹說過。阿爹說,當時大姊已經一歲,可是二姊還在娘肚子裡,四海鑣局總共才十二名鑣師,規模還很小。可是因為東瀛浪人的緣故,官府和好多大商家都忙著請人護鑣。阿爹說,那時娘有身孕,還直要跟他一塊走鑣,結果二姊就在走鑣途中出生啦。」
年永春斂眉頷首,反握住覆在他手背上的小手,本欲放開,卻覺她掌心雖豐厚柔軟,指腹間已有著因長年練武生出的硬繭子。他心生憐惜,拇指下意識搓揉著,一時間竟沒法撤手。
繼而,他又道──
「那些東瀛浪人行事凶殘,確實殺了不少平民百姓,年家上一代,也就是我爹親那一輩,遂領著其他各派人士,用了半年時間大力佈署,無引蛇出洞,再分路圍困……那次,祥蘭的雙親亦率著鳳氏家族前來援手,卻在和東瀛浪人正面交峰時,為救『年家太極』的掌門,反倒雙雙喪命於對方刀下。當年,祥蘭還不滿週歲。」
竇金寶輕咦一聲。
「那──她不就成孤兒了,那麼小就沒了爹娘……」略頓了頓,她又輕輕喃道:「我家阿娘雖然好早就去世了,但金寶兒還記得她笑的模樣,好溫柔好漂亮,像春天裡的花兒。我會一輩子記得,永遠也不忘記。還有啊,我還有阿爹、雲姨和姊妹們,也還有師傅……」沒頭沒腦忽然歎了一聲。「這個祥蘭小姐好可憐喔,阿寶要對她很好。」
聞言,年永春大掌一收,將她的手完全包住,露齒一笑──
「謝謝你,小寶。」
竇金寶怔了怔。「師傅幹嘛跟小寶道謝啊?」唔,真喜歡師傅和她這樣手握手,心跳有點亂、身子有點熱、腦子有點暈,但她好喜歡。
「祥蘭的雙親是年家的恩人,小寶待她好,師傅自然要同你道謝的。」
蘋果臉搖得如同波浪鼓,她呵呵笑著。「不用不用啦!」笑聲漸歇,她終於記起──「喔,師傅……說來說去,還是沒提祥蘭小姐為什麼跑來住這兒了?」
「祥蘭很早就被接到年家來了,雖然鳳氏家族那邊也能繼續照料她,但她爹娘臨終前,已將她托付給『年家太極』的掌門,連婚事也訂下了。」
竇金寶眉心微皺,似懂非懂的,乍聽之下,一切合情合理,可不知怎地,仍覺得怪怪的,一時間卻也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勁。
「他們把她許給誰呀?」
年永春心中存些遲疑,對她解釋似乎是很簡單的事,可做起來卻處處為難,說到底,還是不想將事情挑得太過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