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假惺惺,我不稀罕,我有厚棉被就夠了。月下冷哼。
「道什麼謝,你的身子現在已經不是自己一個人的,我還擔心你有孕在身,這個冬季要怎麼熬過去。」
飯碗摔了一地,一大團白飯叭噠黏在織毯上,沒捧牢碗的月下瞠目結舌,不確定自己聽見什麼——
「有孕?!她懷孕了?!不是才成親沒幾天,她眼下就懷了胎,那、那表示……這個女人背著裴知畫胡搞瞎搞,才上了花轎就已珠胎暗結,直接讓斐知畫升格當爹,欺負他好講話,硬要他同時接收大人小孩——」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呀!知畫和梅香成親一年,有子嗣是天經地義,你亂扣什麼罪名?!快跟梅香賠不是!」月士賢巨掌拍桌,震掉好幾支竹筷和調羹,原先飯廳裡的好氣氛蕩然無存,所有目光都指責地落在月下身上,尤其是一旁梅香咬著手絹,委屈地強忍哽咽,斐知畫說盡好話在安撫她時,大家的責備變得更濃。
「成親一年?」她又茫然過了一年?這一整年,她做了什麼?想了什麼?說了什麼?她還是不記得,一點也不記得呀!
「裝什麼傻!跟梅香賠不是!」今天沒聽到一句像樣的歉意,看他怎麼跟她罷休!
「沒、沒關係,師妹是無心的……我相信她沒有惡意,就算所有人都誤解我,只要知畫信任我就好……」嬌泣的嗓可憐兮兮哽住,聽者無一不跟著她擦眼淚。
「月下怎麼這麼說話,她不知道名節是女人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嗎?」師兄師弟們嘀嘀咕咕。
「她這回真的太過分了!瞧,知畫師兄動怒了……那是當然,師兄那麼疼愛妻子,怎可能容她被月下欺負污蠛。」
「月下,認個錯,跟嫂子賠不是就好了——」
你一言我一語的交頭接耳全蹦跳出來,清一色都替斐家夫婦說話,對抗欺陵梅香的壞女人。
「師妹,請你向我的娘子道歉。」斐知畫一字一句都很重,即使語氣平穩,但殺傷力已經遠遠勝過月士賢拿著手拐子在半空中揮舞的凶狠。
「我……」她直勾勾與斐知畫對望,看見他的不悅以及護妻心切,然後從他眼中,看到自己傻佇的蠢模蠢樣。
喉頭像梗了魚刺,說著話時,那根魚刺就紮了喉嚨,疼得她不敢多說話。
「知畫,算了,你別這樣……」梅香想替月下說情,不想壞了感情。
「我不容許任何人讓你受委屈。師妹,請你道歉。」他疼惜地握住娘子的手,投向月下的視線卻冰冷。
他的句子裡明明有個「請」字,可是聽起來仍是好凶……是因為他的眼神嗎?她想……是的。
「對不起……」月下不懂自己的唇兒為什麼溢出這三個字,當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時,她嚇了一大跳,好像她操控不了自己。她摀住喉頭,好痛……那根魚刺穿透了血膚,連吞嚥都痛不欲生。
「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別氣了。」梅香挽著斐知畫的手,想緩和緊繃。「你不是說要替我剝只蝦吃嗎?幫我,我最不擅長了。」
「嗯。」斐知畫被安撫下來,挾了幾隻蝦到碗裡,替梅香將麻煩的蝦殼剝去,再擱在她面前的小碟。
水……她要喝水……那根刺扎得她好難受。月下無聲央求,可是沒有人聽見她說話,整屋子鬧烘烘的,大家忙著挾菜給梅香,捨不得她餓著。
「那孩子的名兒取了沒?」
「師父,還早的,孩子出世還要六、七個月哩。」小師弟笑著月士賢的猴急。
「不,想好了,男孩就叫月青衣,女孩就叫月緋衣,我和香兒說好了,頭一個孩子從月姓。」
月士賢感動涕泣,「好!好!太好了!知畫,你這孩子有這等心思,師父好欣慰——」
月下從躺椅上爬起來,沒有人看見她,她連褪在一旁的繡鞋都來不及穿,人跑出了飯廳,她的存在與否,沒有人在乎,沒有人投來眼神,似乎她本來就不該出現在那裡,她是多餘的,少了她也無妨,絲毫不影響眾人的快樂氛圍。
她下躺椅的瞬間,腳底板被飯碗碎片給刺傷,每跨出一步,就覺得腳底被狠扎一次,她無心去理會,逃開飯廳,跪在池畔乾嘔起來,喉頭的刺,隨著嘔聲就更深更沉地弄傷喉嚨,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嘔也嘔不出,咽又嚥不下。
她俯身在池面,大口飲起凝著碎冰的池水,幾乎到無法再喝下才停止,終於,那扎喉的刺不再,她的吞嚥變得容易,滿嘴的泥味又讓她不舒服地嘔吐出來,再加上她後來才發現自己的左腳鮮血淋漓,有塊碗碎片就狠狠紮在肉裡,她挑不出來,也止不住血,她沮喪垂著雙肩,一頭長髮因為她喝水而弄得盡濕,服貼在她臉頰與衣上,寒意透過逐漸濕濡的衣服侵襲她的肌膚。
她為什麼……會這麼狼狽?
好像老天爺在跟她做對,不想讓她好過……是因為她曾經踐踏過斐知畫的心意,所以現在輪到她嘗嘗這滋味嗎?
「好痛……」她低喃。喉頭痛、腳痛,連心,都有些痛痛的。
她不喜歡被他漠視的感覺,不喜歡他如此冷漠的眼神,不喜歡他把曾經對她好的方式用在另一個女人身上,而且比對待她更加的好。
「我就是什麼都要,偏偏什麼都不想回應的人,你要是不高興,你就甩袖走人呀,我又沒求著你對我掏心挖肺——這句混蛋話是我說的,我知道,我記得,可是我不記得斐知畫回了我什麼話……他說了什麼?生氣了嗎?看到他生氣,我為什麼沒做任何解釋,為什麼他說要成親,我還會有心情去畫春宮圖祝賀他?我記不起來……那些事我真的做過嗎?」月下沒撥開那繒滑落在眼前阻擋視線的髮絲,因為那也不重要,她眼前所有的景色,都不真實、都像假的,看得到或看不到,沒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