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皇帝的目標是我,你們不會有事的。」
「殿下……」紛紛跪叩在玉權腳前的眾臣,對這名早就替他們這些臣子想好退路的太子,心疼到無法成言。
打算親手生擒玉權的玄玉,在率軍入皇城內城來到朝殿上之時,赫見率全朝大臣坦然以對的玉權,已在殿上恭候許久。
南國最後據點丹陽失守,楊軍入城後,大元帥玄玉下令余丹波俘虜丹陽城中殘餘南軍,且命兩名行軍元帥派兵鎮壓下丹陽城內的動亂,烽煙四起的丹陽城,總算是在城破後的深夜平靜了下來。
在這夜,打聽到素節骨灰並未在太子府的樂浪,將手邊的瑣事全交給余丹波,帶著自太子府裡逃出來的素節的婢女,迫不及待地趕至南國皇家祠堂,而不放心樂浪的符青峰,也帶著一批手下隨行。
莊嚴肅穆的祠堂,在夜裡看來有些森涼,舉步踏進堂中走向素節牌位的樂浪,心酸地看著牌上所寫之名。
「我來了。」他輕聲對她說著,「我來領你回家。」
隨著樂浪而來的婢女,轉身走至堂後去尋找素節的骨灰,將一室的寂靜留給他。
「素節……」抖顫著雙手捧來素節的牌位後,跪坐在地的樂浪將它緊緊擁在懷裡,再也禁錮不住眼中的淚,「我們一起回家……」
許久過後,找來素節骨灰罈的婢女,在樂浪的身後跪下,伸手輕拉著樂浪的衣衫,在拭去淚水的樂浪回過頭來時,先將骨灰罈捧至樂浪面前,再自衣襟裡取出一束由發繩緊捆著的發。
他啞聲地問:「這是素節留給我的?」
婢女朝他點點頭。
「這個呢?」一手握著素節的發,回想起方才在牌前所見的樂浪,走至堂前取來另一束髮。
目光游移不定的婢女,面上的神情百般複雜。
自她的眼神中,他有些明瞭,「是玉權的?」
無法對他說出玉權待素節如何的婢女,很想告訴他,其實自素節南嫁以來,她一直都在玉權的身上,看見另一個樂浪的身影。
這些年下來,累積在心中的愛恨,剎那間由模糊變得清晰的樂浪,凝視著那綹黑髮,他想起了那夜玄玉曾對他說過的話,也想起了在戰場上,當玉權一步步朝他走來時的眼神,他不能不承認,他能體會在玉權親手截下這束髮放在素節靈前時,玉權的心情。
「玄玉說得對,我的確沒資格向你復仇。」他伸手取來玉權的發,將他與素節的合握在掌心裡,「多謝你這三年多來真心愛她……」
率眾候在祠堂外遠處碑樓下的符青峰,知道一時半刻間,樂浪應當是不會走出祠堂外,因此站在雪地裡挨冷的他,原是有意命下屬進樓內避雪,但在堂院入口處竄過了一小隊人影時,他朝身後揚起手,默默握緊了掌心。
聽令準備應敵的眾人,在見到來者的陣仗後,以寡迎眾的他們皆睜大了眼。
「去求援。」眼看著來者們身上的衣著並非南軍,符青峰當機立斷地拉過身旁的副官。
與他們同是楊軍的兵士,自遠處迅速逼近,始終都記得袁天印警告的符青峰,不需猜測也可明白,今夜這些人會出現在此,目的是為了何人。
他高舉著手中的陌刀朝身後眾人吩咐,「別讓他們踏進祠堂一步。」
就著院中宮燈的光影,閃爍的刀光,陣陣反射在雪地上,眼看著身旁應敵的下屬一個個倒下,不肯讓他們通過碑樓的符青峰,在手下皆與敵人同歸於盡之後,獨自在雪地中力戰剩餘的敵人。
「女媧營誰派你們來的?」挨了好幾刀的他,將手中的陌刀擱架在雪地立惟一還活著的敵人頸上。
很想懇請符青峰饒他一命,但又怕說了後將會被辛渡滅口的士兵,猶豫地閉著嘴,驚惶的兩眼不斷左右顧看。
「說!」符青峰更用力地將刀刃抵向他的頸間。
「是辛將——」
未竟的話語,遭兩柄自暗處飛來的兵箭截斷,已知主謀者是誰的符青峰,在抬首尋找發箭者時,忽然覺得胸坎間有股突來的熱意,他不解地低下頭。
「想不到……」他怔看著自己也插了一柄兵箭的胸口,「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晚來一步的燕子樓,在見著祠堂外頭遍地的屍首時,不明狀況的愣站在地,但在符青峰派去的副官大叫聲中,回過神來的他,不願置信地瞧著跪坐在雪地裡的符青峰。
「符將軍!」
趕至他身邊伸手拔去他胸前之箭,急於探察他傷況的燕子樓,在他欲開口時,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輕掩上他的嘴,並同時解開他的戰袍。
「讓我看看你的傷……」
「是辛渡。」憂心忡忡的符青峰握緊了他的臂膀,「他的目標是樂浪。」
揭開他的傷口看了一會後,又緩緩將戰袍蓋回去的燕子樓,無奈之餘,低首看著他擔心的模樣,喉際忍不住一陣哽澀,在他央求的目光下,燕子樓迅速朝身後指示,派員將祠堂四處重重包圍。
「我會代你保護好樂浪。」他邊說邊扳開符青峰掐陷進他臂上的手指,將渾身濕冷的符青峰靠放在他的臂彎裡。
「死在這,我雖不甘心……」放下心的符青峰,喃喃在嘴邊說著,「但至少在死前,我曾見過真正的英雄。」
身為武人,戰場才是他該死去的地方,攻南以來,他也一直認為自己終究會戰死,可是當他躺在這兒時他才明瞭,其實怎麼死、死在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如何活過。
年少的時候,他曾被期待成為一個似趙奔父子的英雄,可惜的是,他始終無法做到;渡江而來後,在攻南的這些戰地裡,他還是沒有成為一個英雄,可在九江城外落楓片片的戰場上,他卻牢牢記住了一張英雄的側臉,以及一個勇往直前的身影。
至今他還記得,那時樂浪不顧自身安危,奮勇突圍營救下屬的背影,在他眼中像座山,巨大而不可動搖,而那份感動,至今也還存留在他的心底,自那日起,他不再問自己是否能夠成為英雄,也不再畏懼戰場上的生與死,拋開心鎖的他,只想依照袁天印的話,好好守護著他心目中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