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閻翟光並非耽於享樂之人,府宅雖廣,卻非他一人所用,亦非眷養美妾子女所用,建築舒適的房舍,主要是為了他們數量龐大的客卿,而身為宰相所領的俸餉,泰半也都是用在養這些專為他分憂解勞的客卿。
他很清楚,在朝為官如履薄冰,每一步皆行走在生死邊緣上頭的他,可不能在聖上的面前出半點差錯,亦不能讓同為宰相卻早有除掉他人獨大想法的祿相趕在前頭,即使苦心經營大半生的榮業,恐將如黃粱一夢,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門下的客卿,雖不比孟嘗食客三千,但也算是楊國第一,在座客卿皆為自各地網羅而來的人才,有的原本在朝為官,有的出身市井名不見經傳,但他們皆各有所長,亦日夜為主上費心思量,今日他能在朝中站穩無人可動搖地位,除了他自身數十年來的努力之外,門下每日為他進諫之書少說也有萬言的客卿們,功不可沒。
相形之下,總是愛與其相比的祿相,同他一樣也是養有客卿,但祿德功卻不加善用他們,反倒是處處以太子之見為己見,與其說他是太子的丈人,倒不如說他是太子所飼的鷹犬,在長安中四處代太子走動,順道也替太子剷平有逆於太子之人。
在這日,下了朝返府的閻翟光,一如既往,並未先行歇息。在前往書齋褪下朝服稍微盥洗之後,立即坐在書案內審閱起一本本堆疊在他案上,由客卿所書的折子。
「相夜。」
府內管家自一旁端來了碗香茗,閻翟光只是頷首示意,兩眼仍是投注在折子上頭,管家自他身旁看了看,見他專心不顧它事,於是便不著痕跡地自袖中取出一本折子,悄悄擺放在未看的那疊褶子最上頭,再退至他身後。
看完一本取下來一本的閻翟光,並不知管家在暗地裡動了什麼手腳,翻開褶子一看,裡頭所寫的,並不若他人一般,皆是洋洋灑灑的治國之道,抑或朝政方面的議事諫言,在這本褶子裡,僅只寫了兩行字。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目光如豆。
十年閻相十年祿相,指日可待。
「這是誰寫的?」看了肝火大動的他,嚴厲地瞇起了雙眼。
沒料到他的反應竟是這樣,一頭冷汗的管家忙來到他的身旁低垂著頭。
閻翟光一掌重重拍在案上,「誰寫的?」
「回相爺,此乃尹汗青所書……」在他更加光火之前,管家連忙道出書摺之人。
感覺從不曾被如此羞辱過的閻翟光,非得會會這個實他之米卻有辱於他的客卿。
「立刻把他帶過來!」別說朝中一、二品的官員,就連聖上也不敢這般對他說話呢,小小一名客卿竟也如此膽大包天?他以為他生了兩顆腦袋不成?
「是……」滿面倉惶的管家,怯怯朝後退了幾步後,快速走向門外喚人至客院傳人。
受余丹波之請,離開洛陽來到長安為齊王辦事的尹汗青,在府中下人急忙來到客院裡傳他去見相爺時,混入閻府當客卿已有一陣子的尹汗青,愉快寫意地露出了笑容。
因閻相德高望重、在朝中份量更是不輕,當今楊國有志之士莫不想入相府當個門下客卿,但一來閻相挑檢人選嚴格,二來若無適當的管道,相府這窄門,進之不易,想當初欲混入相府的他,可足足花了五千兩賄賂府中其他客卿們為他舉薦,而為能在上千門客中脫穎而出、吸引閻相的目光,他又再花了五千兩疏通總是在閻相身旁的管家,這才總算是等到了個機會。
慢吞吞踱進齋內的尹汗青,在案後的閻翟光擺了副吃人眼神之時,慢條斯理地拱手朝他深深一揖。
「參見相爺。」
眼見他面上表情無一絲惶恐,甚至是略帶悠閒之意,腹火叢生的閻翟光,頓時怒火退了一半,反倒是疑惑卻生了一堆。
「你是何人!」敢做這等事,也不敢大方面對,他可算是府中第一人。
尹汗青抬首回望,「回相爺,下官乃洛陽清節縣尉官尹汗青。」
「你是何居心?」
「下官不明相爺所指何謂。」尹汗青笑了笑,反而要他看清楚。
「相爺……」彎身拾起折子的尹汗青,意喻深長地睨向他,「很介意摺中所書之意?」
「來人,將他攆出去!」不讓這等小輩在他面前放肆的閻翟光,即刻揚手大喝。
在總管依令派人前來準備駕走尹汗青之時,一臉萬事不急的尹汗青,不疾不徐地再道。
「不出十年,祿相將在朝中呼風喚雨,相爺則將流落街頭乞食為生。」
閻翟光抬起一掌,「慢!」
正欲拖他出去的下人們,連忙止步,但雙手仍是沒放開尹汗青。
「居安當思危。」尹汗青回首看向他,表情相當不以為然,「這道理,難道相爺府中門人都無一人告知相爺?」
面上神情陰晴不定的閻翟光,在沉默了一會後,朝左右指示。
「都出去。」
「謝相爺。」被留下的尹汗青,在身後的門扉掩上之時,再次拱手致謝。
閻翟光冷冷低哼,「別謝得太早,把話說清楚再謝也不遲。」要不是他的話裡有譜,他以為他算何物?
已將他全副心思都勾至自己身上後,終於能夠與他談談的尹汗青,不再試煉他的耐心,清了清嗓子後直接問向他。
「敢問相爺,可滿意現況?」
閻翟光得意地揚高了下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老夫有何不滿?」放眼朝中,百官奉他為首,在聖上腳底下,國中最具權勢之人非他莫屬。
尹汗青卻搖首,「但也目光如豆。」
「何解?」
「狡兔有三窟,相爺位居權貴之首,所需何只三窟?」尹汗青隨即指出他目前最大的弊病,以及遲早將面臨的遠憂,「世代交替一如四季遞擅,試問相爺如今可尋好日後退據之道?可找著另一座可倚之山?可想過如何保全身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