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是毋需跟個小孩計較的,這顯得沒風度,但他就是忍不住有種想挫一挫她銳氣的想法。
左廷蔚突地朝傅意湖伸出手來,「請多多指教,妹妹。」
傅意湖見狀,連忙取來手巾將手擦乾淨,冰涼小手握上溫熱大掌,「請多多指教。」她是給她爸面子,要不然誰理他!
感覺到對方逐漸加重力道,傅意湖也不甘示弱的回敬。但女孩子的力量怎麼可能贏得過對面這身材高大的男人,她感覺到痛,且越來越難以忍受,於是她很不客氣的將桌下的腳往前一踢,他鬆開了手。
欺負弱小值得驕傲嗎?傅意湖賞他不屑的兩顆衛生眼。
她外表文文靜靜的,話也不多,呆呆的清湯掛面加銀框眼鏡,一看就知道是愛讀書的乖學生,如果未跟她交鋒過,恐怕難以猜出她會是個暴力女。
雖然她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乏味,但這不代表他就願意跟個有小脾氣的妹妹同住一個屋簷下。
這是因為他也是個愛唱反調的叛逆……嗯……青年。
「你們還要不要點些什麼來吃?」左媽媽慇勤的奉上菜單。
「不了。」已經填飽肚子的左廷蔚站起身,「我還有事要忙,先走一步。」
「我還有報告要趕,我也要走了。」博意湖忙把最後一口飯團塞入嘴裡,也起身離開。
「你不用學我。」左廷蔚淡瞥她一眼。
誰學他了?這人怎麼能夠這麼臭屁啊?
「我是真的有報告要趕!」傅意湖手上抓著大背包,與左廷蔚邊往大門方向走,邊吵著架。
「你不覺得他們有兄妹緣嗎?」傅爸爸笑開了,伸手握住左媽媽的手。
「他們一定會相處得很好的,」左媽媽臉上漾著甜蜜,「我會再勸勸廷蔚,要他搬來一塊住。」
「嗯。」
兩雙手緊緊交握,相信未來的日子會是熱鬧、有趣且幸福洋溢的。
他們堅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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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風捲起地面落葉,掃到果然佇立的人兒腳前。
傅意湖望著靈堂上的遺像,兩眼渙散沒有焦距。
還記得前不久才在機場送著新婚夫婦登上飛機去南方小島度蜜月,怎知回來的竟是兩具冰冷的屍體。
據小島警方推測,傅氏夫婦應該是開著租來的車子在小島四處遊逛時,因不諳路況,不小心進入了龍蛇混雜的地區,被財迷心竅的搶匪槍殺。
一趟蜜月之旅就此變成死亡之旅。
「請節哀順變。」前來弔唁的親朋好友紛紛拉著她的手,拍著她的肩,在她耳旁留下安慰的話語,但她一句都沒聽進去。
她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本來該多了一個媽媽跟一個討人厭的哥哥,但現在卻是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同樣穿著喪眼的左廷蔚站在離她約十步遠處,手裡夾著一管煙,默然望著眼前的一切。
雖然左廷蔚堅持一個人住外面,但博爸爸在上飛機前曾經拜託過他,請他有空多多照顧博意湖。告訴他雖然傅意湖看起來聰明伶俐,事實上她是除了讀書以外,其他生活常識都不太行的女孩。
「可能是我太保護她了。」說這話的傅爸爸不好意思的搔頭,「上大學之前叫她安心讀書就好,結果現在連顆荷包蛋也不會煎,呵呵……」
「爸!」當時在一旁的傅意湖紅著臉,難為情的輕嚷,「我會自己叫飯吃啦,不用他照顧我。」
「我又不是叫廷蔚來當你的煮飯婆……呃……公,是要他在生活上照應你一下啦!你現在一個人在家我怎麼會放心!」傅爸爸緊緊握住左廷蔚的手,不理他的再三拒絕,強迫中獎的慎重托付,「你這兩天就搬過來吧,兩人住一起也比較有照應。意湖就拜託你了。」
想不到那竟然成了傅爸爸的遺言。左廷蔚不勝欷吁。
「她有親戚嗎?」
左廷蔚聽到一旁不知哪來的遠親的談話。
「記得是有個姑姑,不過十年前跟個有婦之夫私奔,早沒有聯絡了。」
「那誰要照顧她啊?她不是還在讀書嗎?」
「我想,她已經十九、二十歲了,應該會照顧自己了吧?」
「嗯……」
對話的人一陣靜默,過了一會兒,另起了其他話題。
十九歲是可以照顧自己了,沒什麼好擔心的。左廷蔚丟下手上的煙,踩熄。
他走到傅意湖的身邊,思考著該喊她「妹妹」,或者直接叫她的名。
在父母過世之後,他們這一層「兄妹」關係就跟著消失了。
察覺他的存在,傅意湖抬頭仰望,始終憋忍著的淚水在瞧見他臉龐的一剎那,紛然滾落。
一手拉著他身上的孝服,貝齒緊咬下唇,如櫻花辦粉嫩的唇已被她咬破,染著沉痛的紅。
「我們……都變成一個人了。」垂首的同時,淚水灑落他的孝服下擺,彷彿是她替他哭出了心中的悲。
意湖就拜託你了。傅爸爸臨行前的委託不知為何又飄進他的腦海裡。
眼前哭得小臉兒皺成一團的女孩,已不如往常總昂著下巴,與他頂嘴,對於他的每一言一語,皆有辦法反駁。
她拉著他的衣擺,將他當成僅剩的親人般,對他傾訴她所有的悲痛。
左廷蔚嚴肅的眼神驀地柔和了,抬手收攏她的頭靠在他的胸前,情不自禁地開口道:「不是一個人,是兩個人。」
他們其實已經沒關係了。傅意湖心底清楚明白。但他的安慰仍讓她洶湧的淚水稍稍收勢。
擴聲器傳出司儀請喪家就位的呼喚。
左廷蔚輕輕將她拉開,無聲歎息,「走吧,送爸媽他們最後一程。」眨掉眼角閃動的淚光,他攬著無緣妹妹的肩走入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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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意湖望著門上大紅雙喜字發了好一會兒呆,咬牙用力將其撕下來。
接著踱進新房裡,將傢俱上的雙喜字二撕落。
她邊撕邊掉淚,迷濛淚眼常常看不清貼雙喜字的位置,揠了老半天,樞不下任何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