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雲?」女人的聲音響起。
賀則雲張開眼睛。她在角窗邊的躺椅上睡著了,白皙雙手拿著一本書,疊在渾圓的腹部。
「怎麼在這裡睡覺?」婦女旅館的住客——黎小姐,低俯戴墨鏡的臉龐對著她。「感冒了對寶寶不好唷——」
賀則雲微微勾弧唇角,扶著腰從躺椅裡起身。「沒什麼客人,打算早點打烊。」街道已經染上夕陽的顏色,車流量增多,似乎接近下班時間了。
她走到書架前,將手裡的書放回原位,雙掌覆著肚腹,一動也不動。
「怎麼了?」黎小姐跟在她身邊,關心地問。
賀則雲沉吟一會兒,美眸低垂。「又動了。」
「你現在到底幾個月?」黎小姐好奇地問。她來投宿時,已聽說樓下便利屋的老闆是個美麗孕婦,住了一段時間,季節都轉換了,她才看出賀則雲微凸的腹部,這麼小巧的肚子,她實在猜不出是幾個月。
「快八個月了。」賀則雲撫撫肚子,神情安詳。
「八個月?!這麼秀氣的肚子是八個月身孕?」黎小姐驚訝地伸手摸她。「一定是個嬌滴滴的女兒吧——」話才說完,小東西隔著母親的肚皮踢她一下。
「啊!踢人耶!」黎小姐倏地收手。「這麼用力!」
賀則雲皺一下眉頭。「在抗議你的話了。」
黎小姐眨眨眼,覺得有趣。「是個男孩呀?!」
賀則雲點點頭,旋身往吧檯走去。「要喝什麼嗎?」她問。
「不了,我下來找點書看,家庭主婦最怕跟社會脫節了……」她在書架上拿了一本葛洛莉亞•史坦能的《內在革命》,走回櫃檯請賀則雲結帳。「那位社工小姐說每個女人都該看這本書。」她指魔女。「我覺得她有我這種人所欠缺的激進,我要是像她一樣,就不會……」她停下話語,調整一下墨鏡。
賀則雲沒開口,幫她把書包好。
黎小姐說了謝謝,問:「你還要繼續營業嗎?你先生幾點來接你?」
賀則雲穿上一件薄衫,提著包包,繞出吧檯。「今天有點累,我想早點回去。」她跟黎小姐一起走到門口。
賀則雲關好店門,設定保全系統。橘紅色的天邊飛掠幾隻倦鳥,樹梢在熱風裡打旋,彩繪有罐頭泡麵食品廣告的公車從馬路開過,彷彿有颱風要來。
「你要自己回去嗎?」黎小姐站在通往婦女旅館的樓梯口,素手推推臉上的墨鏡。
「嗯。」賀則雲頷首,將鑰匙和遙控器收進包包裡,薄紗絲巾繞過頭頸,輕掩著美顏,像個神秘的阿拉伯女郎。
「天快黑了,你小心一點。」黎小姐對她揮揮手,登上樓梯。走沒幾階,她又下來,擋住賀則雲的去路。
賀則雲偏著美顏,疑問地瞅著她。
「我有話跟你兒子說。」她蹲低身子,看著賀則雲隆起的腹部,語重心長地道:「不可以使用『暴力』唷!阿姨最討厭野蠻的行為了——」
賀則雲從墨鏡上緣,瞥見她青紫的眼圈。
黎小姐是位家暴受害者。關於黎小姐與她的丈夫——聽說他們是門當戶對的望族聯姻,男方相貌堂堂,可謂將才,婚前彬彬有禮,婚後是衣冠禽獸,時常毆打黎小姐。黎小姐一開始為了顧及雙方家族顏面而忍下,身邊累積二、三十張驗傷單,直到一次被打得流產住院,她決定訴請離婚,卻因丈夫下跪認錯而心軟——她回到丈夫身邊,兩人好了一陣,但丈夫的暴力已是種慣性、是種病,她很快又面對一連串的傷害。她找不到一個安全的棲身所,娘家要面子、夫家要面子,總是低調地處理,勸合不勸離,難道她活該被打嗎?一開始的合璧聯姻是兩家族的風光事,後來的暴力事件成了她一個女人該獨力承擔的……
黎小姐傷心絕望之際,走到婦女旅館樓下,一上樓,就住了很長的時間。昨晚,聽說她丈夫來鬧,幸好狐仙的老公在場,加上一名見義勇為的陌生路人,把黎小姐的丈夫扭送警局。
「沒事啦!我說完了。」黎小姐站直身,對著賀則雲一笑。「你的兒子應該會像祭先生一樣紳士,我是多慮了——」
賀則雲凝著那張被墨鏡蓋掉一半的笑臉。她看得見黎小姐眼中的黯然。
「好了,我要上去了,明天你開店,我和姊妹們下來喝咖啡。」賀則雲的臉蛋從她兩個鏡片閃過,她轉身半跑步上樓梯。
賀則雲抬頭望向樓上光亮的大窗——睿睿的作品「女子的休憩」擺在那兒,成了旅館標的,如此地安寧、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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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到妻子熟睡的美顏,祭冠禮凜然的臉色總算緩和下來。
「則雲——」他上床與她面對面躺著,大掌撫著她的臉頰。
賀則雲手抓枕頭,捲翹的睫毛隱隱顫動,微張星眸,迷迷濛濛望著他。「你回來了——」不由自主地微笑,絕美的小臉略有倦態。
祭冠禮揉揉她的發,長臂將她攬進懷裡。「這麼累嗯?」
她搖搖頭。「還好……」慵懶地細語,柔荑輕輕繞至他背後,抓著他的衣服。
「誰載你回來的?」他開始質問。她今天提早關店,他六點到神的便利屋接不到人,以為她上樓跟婦女旅館的友人聊天,結果沒有,狐仙也不知道她去哪兒——這個小女人,要先回來也不留言通知!
他緊緊地抱住她,擔憂的心情現在才平息。
「我搭捷運回來的。」她的一句話讓祭冠禮又糾起眉結。
「你搭捷運回來?」他語調有些怪。
賀則雲褪去睡意,抬眸望著他緊抿的唇。「怎麼了?」
他沉默著,感覺胎動從她腹部傳來。他的大掌往下移,貼著她的肚子,沉了口氣,道:「你肚子這麼大了,還跟人擠車,我不放心。以後別再做這種事。」
掌心覆著他的手背,她輕輕吻他一下。「有人讓位給我。你最近很忙,不用抽時間接送我——」雖然對他的事不聞不問,但隱約感覺得出他在處理一件麻煩的工作,她不想再增加他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