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在敵人面前無法冷靜自持,對方遲早會瞧出你的心意而加以防範。」沙叱利語畢又仰盡一口醇酒。
冷靜?
若自己的殺父仇人就在眼前,他還能冷靜自持,宛若無事人嗎?
「來,今朝有酒今朝醉,多惱無益!」沙叱利為她斟滿銀杯。
沒作他想,秦晤言既氣又惱地飲盡醇烈美酒,熱辣的琥珀汁液入喉,讓她的恨意燃燒得更加旺盛。但,轉瞬間,她明瞭了沙叱利的用心。上回暗殺計劃失利,雖然龐世尊街不知兇手就是她,但,倘若她無法冷靜,亂了方寸,那麼,難保不會被龐世尊查出。
忽爾,龐世尊大掌一揮,樂舞聲戛然而止,滿室瞬間寂靜。
「我要向各位大使介紹,我龐世尊何其有幸,又得一員大將。」龐世尊示意秦晤言起身,向各位大使打個招呼。秦晤言起身,冷冷地環顧四周,微微點頭後便恣意坐下。
果不其然,龐世尊是要利用這次宴會宣揚他的威勢。
沙叱利雖是他豢養的殺手集團頭頭,幾乎已成了他推動所有陰謀計劃中,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但水可以載舟,亦可覆舟,沙叱利既然能幫他,亦能害他。因此,他很難能完全信任沙叱利。
如今,有秦晤言的加入,他就安心多了。若秦晤言能與沙叱利相制衡,他也不必再畏懼沙叱利存有二心。要是膽敢心存他念,他龐世尊也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
「龐將軍,您身邊人才濟濟,實在讓人又嫉又妒!」大使雙手作揖,瞧了瞧生得俊美的秦晤言及沙叱利。
呵,的確,他不僅軍權在握,且身邊的高手與日俱增,令邊疆外族可汗也不禁忌憚三分,深怕一個不留神,腦袋就在半夜搬了家還渾然未知。
這就是他豢養大批死士的目的——護他安全、助長他的威勢。別說是邊疆外族了,就連當今皇上也須讓他三分!
「好說、好說!」龐世尊滿瞼得意。
大使將注意力轉到秦晤言身上。「敢問秦公子是哪裡出身?一身好武藝想必也是經過名師指點吧?我素來仰慕大唐文化,對其武術源流倒也略通一二。」
秦晤言聞言愣了會兒,她的武功全是在回紇學的,對中原何師何派她反倒是一概不知。「我武藝未精,說了怕丟師父的顏面。」她打算搪塞帶過。
「秦公子太謙虛了,若非有一身好武藝,龐將軍怎會對您讚賞有加呢?」這時大使又轉向龐世尊,言笑宴宴地說道:「聽說當初秦業那個反賊,也是沙公子助您一臂之力,才能順利剷除的。現在您又有了秦公子的相勸,真是如虎添翼啊!」
龐世尊哈哈大笑,並未否認。
聞貢,秦晤言的心房猛地狂竄震動起來,靈魂深處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彷彿被硬生生地、突如其來地剖了開來,正血淋淋地、無止盡地流著紅色的液體。長年累月積壓下來的滿腔恨意、滅門的慘痛,竟在這場宴席中,被當成茶餘飯後的無謂瑣事,在他們口中嘻嘻哈哈地談論著。她的心,彷彿被赤裸裸地攤平在陽光下,接受曝曬致死的極刑。
她雖不得見當時的情景,但經由輾轉拼湊,她知道爹娘和那一批忠肝義膽的奴僕們,全都死得淒慘、冤枉……
這一番話語硬生生地將秦晤言打入地獄……
爹爹不該將她們姊妹倆送往關外,讓她們此生徒留無盡的傷心。
然而,最教她難以接受的是,沙叱利竟也是她的殺父仇人之一—她身邊的俊美男子,竟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秦晤雷心痛得全身無力,幾乎癱在座位上。
想來也是,狡猾的龐世尊不可能會自己動手,任何卑鄙的勾當,必定都是由他那批死士代勞的,而追殺爹爹這件事,事關他的性命,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派出頭號殺手亦是意料中事……
她為什麼這麼蠢?
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事,她竟沒有想到?
沙、叱,利——
秦晤言的眼中進射出懾人光芒,熾烈的怒焰幾乎要燒融覆蓋住俏顏的面皮。她全身不由自主地發抖,左手撫著腰間的軟劍。此刻,她恨不得能將沙叱利碎屍萬段。
言笑間,大使發現秦唔言似乎坐立難安。俊美的面容雖無怒氣,但全身上下散發出的駭人氣息實難令人忽視。
不只是大使,連龐世尊都發現秦晤言有些古怪。「是不是酒喝多了?」他可不希望他的手下酒後失態,在眾多賓客前丟他的臉。
「看來秦公子的酒力比武功差得多了。」大使笑言。
一旁的沙叱利早嗅出秦晤言的不對勁,她看他的眼神十分狠厲,彷彿迫不及待地想將他……千刀萬剮?
她該不是喝醉了,把他錯認為龐世尊了吧?但,她看起來不像喝醉的樣子啊!
不論晤言為何有此反應,當務之急是必須盡快將她帶離此處,否則難保她待會兒真暍醉了,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
沙叱利假裝步伐不穩地將秦晤言一把攙起,打了個酒嗝說道:「屬下們真的暍多了,先告退了。」言語中,還不時顛顛倒倒,佯裝醉態。
龐世尊擺擺手,示意兩人先行離去,接著又轉向席上貴賓們說道:「真是失禮,讓你們笑話了。」隨即又招來更多歌伎、舞伎。
頓時,滿室樂音、談笑聲不絕於耳。
離開正廳後,沙叱利立即恢復穩健的步伐,攙著晤言到亭子裡吹吹涼風。
然而,秦晤言剛剛勉強壓抑下來的怒氣,卻一股腦兒地爆發了出來。她毫不客氣地甩開沙叱利的攙扶。
「怎麼了?為何如此不悅?」沙叱利不解地望著她的怒容,聳聳肩,逕自坐了下來,並把腿抬跨至桌上。
不悅?
她的心情豈是用「不悅」兩字可以形容的!
「與你無關。」為確保她們姊妹倆的安全,她絕不可在此時洩漏真實身份、打草驚蛇。
一雙長腿從桌面上緩緩栘至地面,沙叱利直起身,噙著嘲諷的微笑靠近她,定定地瞅著她。高大的身子籠罩住她的身形,帶來窒人的沈重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