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們可以手拉著手,坐在廊下聽一個下午的雨聲,怎麼樣都不會覺得厭倦。
可是……
眼淚從常相思的眼眶流了出來,沿著太陽穴旁滑入了她的耳朵,冰涼涼的。
「相思。」上官殿抱著她,她的頭軟軟的歪在一旁,像個毫無生氣的布娃娃,「跟我說話!你嚇死我了、你嚇死我了!」
如果再晚一點,他就要失去她了。
「都是我的錯!該死的是我,不是你!」他緊緊的抱著她軟綿綿的身體,痛苦的喊,「相思!請你跟我說話!」
是他,常歡才會摔落那個鞦韆架。
常護衛長才會一時激憤失去了理智,錯手傷了他被護主心切的護衛當場擊斃了。
事情發生之後,她只是不斷的流淚,卻連一句話都不肯跟他說,然後在屋子裡悄悄的上吊了。
若不是發現的早……喔,天哪,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諷刺的是,來診視的大夫說她腹中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但常家的兩條人命毀在他手裡了。
他自責、痛苦,絕望的感覺到他這輩子最愛的女人,已經在心靈上離開他了。
「王爺。」婢女捧著一碗藥道:「藥煎好了。」
「我來。」他讓常相思倚在他懷裡,一手接過藥碗湊到她唇邊去,但她不肯張口,任憑藥汁沿著她的嘴角、下巴流下,將她的衣襟染成褐色的。
「相思,請你喝藥,你恨我、怪我,我都認了,請你別處罰你自己,也別漠視那個新生命。」
新生命?常相思一笑,眼睛空洞、神情迷濛。這是最諷刺的一件事了,她不想活了有一個新生命在她體內生長著。
而給她新生命的這個人,卻毀了她舊有生命中的一切。
「我想死。」她轉動眼珠,深深的凝視著他。
上官殿將額與她相抵,一手輕擁著她,痛苦萬分的輕喊,「相思,我們該怎麼辦才好,該怎麼辦才好?」
怎麼辦?她的眼淚落到藥碗,泛起了一滴又一滴的漣漪。
她懷裡藏著一把尖刀,原本她是要拿來自我了斷的,可是她腦袋糊塗了、不能思考了,她忘了自己早已經給自己準備好該走的路了。
在葬完爹爹和歡歡之後,她一個人回到屋子裡,糊里糊塗的寫了幾個字,拖過凳子就吊在樑上了。
此刻,那把被她的體溫熨得微熱的尖刀,就藏在她的懷裡,只要一伸手,就能拿到。
如今,他問她:他們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她不知道、她不知道……看著歡歡在自己面前死去,她知道那是個意外,她拚命說服自己那是個意外!
可是他的血那麼熱、那麼稠、那麼的紅!
而爹爹……他喊的那麼大聲,他喊著什麼呢?「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她腦中亂成一團,什麼都不知道,只記得爹爹瘋狂的喊著,「我要殺了你!」
常相思握住了刀柄,腦袋裡只剩下一個念頭,「我要殺了你!」
她以為自己只是想而已,完全沒發覺她的雙手將那把尖刀送進了他體內,直沒刀柄。
上宮殿愣住,瞪大眼睛看著她,一臉的不敢相信。
一股劇痛從左腹往上蔓延。
常相思猛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驚惶失措的拔出刀,鮮血跟著飛濺了出來。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他慘白的臉,手中的尖刀噹的一聲落到地上。
婢女們嚇得魂飛天外,尖聲喊了起來。
他死死的盯著她,眼中閃著痛楚、迷惘、驚愕和絕望,傷口的血像湧泉般的往外冒。
「好、好,你捅了我一刀,你居然捅了我一刀……」他淒然的一笑,十七歲的少年彷彿在一瞬間經歷了多年的滄桑。
她看著他,有如大夢初醒般伸手接住了他的傷口,卻無法阻止血從她的指縫中流出,「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他沒辦法回答她,在他失去意識之前,他看到護衛們架住了她,把掙扎不已的她脫離他的身邊。
他想叫他們放開她、不要碰她!
他要永遠、永遠保護她,可是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上官殿的意識在渙散……相思、相思怎麼辦?怎麼辦?
誰來保護你、誰來照顧你……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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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天的紛雪隨著北風不斷的翻飛著,常相思從車窗中往外看,樹木都給白雪壓得低低的,舉目看去四周是白茫茫的銀灰色一片,單調之中又有一些虛幻的美感。
「是雪呵。」她伸出手來,讓那冰涼的雪花落在她的掌心上,兩種潔白相互對映,倒分不出來是雪花白一些,還是她的手白一些。
他,現在怎麼樣了呢?要不要緊呢?
她離開的時候,他在御醫的用藥之下,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恐怕也不知道她被連夜送走了。
她不是真心要殺他的,她只是一時糊塗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彷彿被困在一座迷宮之中,怎麼樣都找不到出路。
眼淚流乾了之後,她開始意識到在她面前的是怎麼樣的一條路。
她殺傷了皇上的愛子,她還有什麼路能走?
鍾姥姥冷哼著把她拉離窗邊,罵道:「你想冷死我這個老太婆呀!哼,真大膽呀你,連王爺你都敢下手。」
忘恩負義呀、忘恩負義!王爺把她當寶,捧在手心裡溺愛著,就連皇上都不干涉他想娶常相思的決定。
可是她居然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劣行來。
這次王爺命大沒死,那下一次呢?下一次常相思就不會失手了嗎?
怒的皇上爺責罰了所有的人,命她將常相思送走,以免再次危害到愛子的性命。
鍾姥姥一向乖覺,她懂得皇上所謂的「永遠的送走」是什麼意思。
潔白無瑕的雪地上所遺留的車輪痕跡清晰可見,車子卻已經緩緩的消失在風雪中了。
當鍾姥姥把常相思推入那夾著浮冰的河中,當河水快速的漫過她的口鼻,當她沉入那黑暗而冰冷的河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