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琳用著喜出望外的眼神看著他在吧檯前坐下,卻用著沉重的心情為他調酒。
陰涼的風,吹來格外蕭索,他喝著一半及一半,一杯又一懷,沒有停歇。
「如果醉了可以解千愁,就不會有那麼多詩詞歌賦說醉比不醉更愁。」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跟他說那麼多話。
嚴冰河看著站在吧檯裡的她,有一絲訝異,可是很快就被他嘴角嘲弄的笑容抹去。
「愁還有分程度的嗎?愁就是愁不醉也愁,醉也愁,那麼還不如一醉,讓自己徹底的暈、徹底的醉。」
「那麼你不需要我的一半及一半……」季琳不知道他現在心裡有多難過,但是她卻可以很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抽痛。
「你知道我是用什麼樣的心情調酒的嗎?如果你想醉,可以隨便抓一瓶威士忌,不要糟蹋了我的一半及一半。」
「……對不起。」嚴冰河看著吧檯上一排杯子。
他坐下來沒多久,竟然就喝了將近十杯的一半及一半。
「我希望你能好好喝我調的一半及一半,淺聞啤酒的苦香味,細細品嚐大麥發酵的味道,用舌頭去分辨啤酒的淡色麥芽及黑啤酒的明罕麥芽之別,也或許不要去辨別,而是用味蕾去享受啤酒跟黑啤酒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季琳看著他的眼睛,不直銳,是宛宛訴語、脈脈凝視,沒有逾越的情感,卻有一顆淡如空靈的真心。
在這一刻,他看到了她的堅持、她的原則。
他一向欣賞有主見的女人,有主見不代表盛氣逼人,但是他卻愛上了柔弱的純,像柳絮一樣輕飄飄的隨風搖曳。
柳,是栽種在明媚水邊的秀麗植物,風乍起,吹皺的豈只是一池春水,就是河畔楊柳也似瓣瓣雪花飛舞,直至風停止了撩撥,它們才棲止。
一枝枝離恨愁長的柳葉,載滿了多少離人、愛侶的眼淚,柳醞釀著期待,這期待卻有如它本身纖細的柳枝易折。
柳,美得不切實際,卻也美得深植人心。
人們總是會偶爾記憶起河邊那因風乍起的楊柳,可低頭一看掌中的柳枝早已枯黃……
就像純。
嚴冰河禁不住有一種錯覺,此刻眼前的女孩是在水伊人。
她逆水而立、遺然獨立,她難以親近、不似柳絮,她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他涉水而過是否能真的抓住她?
哎,他幹嘛涉水而過呢?
「我知道了!今天晚上,我不適合喝一半及一半。」嚴冰河站起身,隔著吧檯這條河,她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他不決定涉水而過,他決定背著在水伊人走了。
季琳看著他付賬,他還給了她小費。
他生氣了嗎?他還會再來嗎?
對他而言.她只是一個收小費的調酒師吧!
第四章
凌晨兩點,季琳離開酒吧,準備回家,才剛踏出店門口,午夜的風便席捲而來。
季琳打了一個哆嗦,抓緊外套的領口,走向停在騎樓前面的摩托車。
扯下綁住馬尾的髮飾,黑亮的髮絲直瀉而下,沿路而來的一輛車子的車燈照射過來,照得她頭髮閃閃發亮。
車燈也照到一旁幽暗的騎樓下,正仁立著一個高大的人影,季琳嚇了一跳,安全帽差點從她手裡掉下來。
燈光照著他一半的臉,深遂立體的面孔有光影和陰暗交錯,他的眼睛凝練成沉靜的河,她懷疑他是在店門口站了多久,才把眼裡的落漠與沮喪趕跑。
嚴冰河走向她,鏡頭由遠拉近,他的身影由小到大出現在她眼前。
「我站在外面吹冷風,清醒一下自己的腦袋,順便懺悔自己那樣糟蹋了你十杯的一半及一半。」嚴冰河苦笑道。
他沒有辦法解釋自己為何走不開,當他踏上階梯站在店門口時,一陣帶刀的冷風席捲過來,尖銳地劃著他,分不清是痛還是冷。
當時嚴冰河心裡有一股衝動,想再衝下階梯、想再坐在吧檯前面、想再喝她的一半及一半!
但是他知道今晚喝一半及一半的權利是被收回了。
他可不想再委屈自己喝昨晚那六比四的一半及一半,更不想聽一隻烏鴉在他耳邊吵個不停。
於是他在門外等,等什麼呢?他問自己。
不是在等,是在吹風,他給了自己這樣一個答案。
吹四、五個鐘頭的風?
這好像不符合常理,不過倒也不見得,這世界上做傻事的人還真不少。
但是,既是吹風的話,為什麼他會注意每一個從酒吧裡走出來的人呢?
他不像在吹風,像在等人吧!他跟自己在內心裡面交戰。
一直到她出現在店門口,這場心理戰才平息,等人的那一派完全佔了上風,吹風的那一派則不甘願的退去。
「你要回家了嗎?」嚴冰河問她。
不然呢?這麼晚了還能去哪裡?又是在這麼冷的天。
季琳拿著安全帽,沒說話,也沒點頭搖頭,什麼都沒表示。
但是她的心真如外表一樣的鎮靜嗎?
用古代戰爭裡的短兵相接來形容不為過吧!
無眼的刀箭、各為其主的廝殺、凝碧的飛血、怒號的狂風、馬蹄踩踏下的黃沙、掉落在軍陣中滾動的頭顱……
如果以上這些都是寧靜致遠的畫面,那麼人煙罕至的荒山野墳便是蓬萊中的蓬萊了!
「如果你不急著回家,可不可以陪我去吃點東西,站了一晚,肚子好餓。」嚴冰河扯破僵冷的神色,帶有人氣的微微笑道。
他大概連晚餐也還沒吃吧!季琳這回有所表示了,她笑著,點點頭。
「可是我只有一項安全帽。」
「這麼晚,警察應該看不見,而且天氣這麼冷,警察一定都躲在被窩裡夢周公了!」嚴冰河露齒而笑,總算鬆了一口氣。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笑得這麼開心!
季琳用力的看著,藉著瞳孔的快門,想把這一幕深深的留在腦海裡。
這台摩托車雖然是一二五,但是他這麼高大的人騎起來還是讓她覺得滑稽,她坐在他身後,雙手向後緊緊抓住突起的握手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