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瑪,到底出了什麼事?」福康安終於發現父親表情奇怪了。
「皇上禪位之心已經很明確了,我無法勸阻,只怕這一次壽誕之後,我大清便要有新君臨朝了。」
「皇上年事已高,能在這時讓政於青壯新君,應該是好事啊,阿瑪,你為什麼如此不高興?」
傅恆看看自己英武挺拔的愛子,勉強地笑了笑,「阿瑪很高興,這麼多年,讓你出去打仗,真刀真槍地幹出了自己的功業,而沒有在軍機處做官,你才能到現在還保持這樣光明爽直的心地,不像你阿瑪,已經習慣了種種的詭譎心思和權術機謀了。」
福康安從不曾見過父親如此沮喪,聲音也不由地慌急了起來,「阿瑪,到底怎麼了?」
傅恆輕輕歎息,「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怕只怕……」他緩步踱出廳外,舉目望這偌大的相府,「我傅家難逃大難。」
「可我傅家三世榮貴,忠君報國,軍法治府,怎麼會……」
「你想想,天下官員、朝中大臣,多是我一手提拔。舉國能征之師、有名將領,又幾乎是你統領出來。為人臣者,一旦榮貴到這種地步,也就是滅族之禍來臨的時刻了。只是因為當今聖上與我自小相交,情義深厚,又念著已故孝賢皇后的情義,再加上多年來疼惜、愛護於你,所以才一直優榮於我們。
可是一旦新君繼位,未有建樹,威望太多、名聲太廣、幾可威脅君主的臣子,便是他的大忌。更何況……」
看著福康安,傅恆沉重地笑了笑,「你自小雖與阿哥們一起讀書,但生性磊落,不愛攀附皇族,對他們素來不夠恭敬順從,當今的這幾位阿哥親王,對你向來不是很喜歡。
這些年,你又屢建戰功,在年輕一代勳貴之中,光芒萬丈,就算是皇子,怕對你也多有嫉恨,一旦手掌天下大權,多年的妒恨發作起來,那我傅家的前景堪憂啊。」
父親的話讓福康安想到嘉親王永琰多次說他「蒙奢揮霍」,兵部人私議他養「驕兵悍將」;想到傅家奴才一個個都成了將軍。副將;想到每當家中有大喜慶之事,來赴宴的將軍黃燦燦一片都穿黃馬褂、馬鞭子放得一排排的威風場面……他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一股不安逐漸在心中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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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今天第二百零六次歎了氣之後,崔詠荷懶懶地倚著欄杆,兩眼全無焦點地望著下頭,張張嘴,準備歎第二百零七次氣。
韻柔無奈地笑一笑,「唉,我的大小姐,如今福三爺都領兵到外頭打仗去了,你就不必再裝這副散漫的模樣了。」
崔詠荷有氣無力地扭臉看看她,「唉!」
韻柔忍著笑意端端正正地坐好道:「坐姿要端正。」站起身來,裊裊娜娜行了幾步,「行路莫動裙,」兩手展開手帕,半遮著臉,丰姿嫣然地笑了笑,「微笑莫露齒。這才是閨秀該有的儀態,你以往除了在福三爺面前故意粗野,平日倒像位閨秀,怎麼現在人都不在了,你反倒散漫成這樣,詩詞歌賦也不看不吟,就連石頭記中的釵黛之間,你也不與我爭論了。」
崔詠荷沒精打采地移開眼睛,現在她沒力氣打扮、沒興致溫柔,甚至連吵架的興頭也沒有了。
這個初秋真是無趣,又問又熱,讓人什麼也不想做。什麼也不願想。最好閉上眼睡一覺,把一切都忘掉最好。
韻柔見她不理,也不著急,輕輕巧巧地坐下,為自己斟了一杯茶,邊喝邊說:
「唉,這麼熱的天,福三爺的仗也不知打得怎麼樣了?」
崔詠荷懶洋洋地扯著自己的手絹,閉著眼睛,長長地歎出一口氣:「唉……」
「不知這一回得勝回來,福三爺會帶些什麼好東西來給小姐扔?」
扯著手絹的雙手不自覺地用起力來,一聲清脆的裂帛之音響在耳邊,招來韻柔的側目,崔詠荷卻連眼睛也沒有睜開,甚至連裂帛的刺耳聲音,也完全沒有聽見。
「混帳、蠢蛋、壞蛋,什麼喜歡、什麼對不起,全都是假的、全都是戲弄人。
出了那樣的事,一次也沒來交代過,一聲不響就跑出去打仗,壞蛋!」不知不覺地牙齒又開始虐待嘴唇,「笨蛋崔詠荷,這種人你都會相信,被他戲弄了這麼多年,還會上這樣的當。」
韻柔看著那撕成兩半的手絹,連眉毛也沒動一下,慢慢地接著說:「不過,萬一這一回,福三爺輸了呢?」
「輸了最好!」終於忍不住爆發出未,崔詠荷怒吼一聲。
韻柔皺起了纖巧的眉,雙手搗住耳朵。
崔詠荷猛然站起,在原地用力跺著腳走來走去,「我天天求神拜佛,求那混蛋輸掉,最好是死在戰場上永遠不要回來!」
韻柔看著全身都在冒火的大小姐,悠悠地說:「也不是不可能,聽說白蓮教的人以為白蓮聖母戰死為榮,作戰從不怕死。也因此所到之處,官兵盡皆敗走,福三爺雖有將才,遇上這樣的敵人,怕也難免危險。」
「哪有你說得這麼可怕。怪力亂神之事根本不可信,一小撮邪教徒豈能戰勝官軍?」崔詠荷本能地反駁,一點也沒意識到剛才還說著期盼福康安戰死沙場的話。
「小姐,你別忘了漢時黃巾之亂,何嘗不是邪教興起,卻也一呼百應,殺了多少朝中的名將和英雄。福三爺萬一馬前失蹄,落個馬革裹屍,也是意料中事。」韻柔一邊說,一邊淺淺地笑。
崔詠荷的臉色微微變了,她怔了一會,方才悶悶地說:「這就正好合了我的心願,以後就可以脫離苦海了。」
重新坐回欄杆前,眸子越過圍牆,遙遙望向遠方,已經不再歎氣,雙手卻開始努力地扯自己的衣角。
韻柔輕輕地搖搖頭,為大小姐可憐的衣裳歎了口氣,眼角忽看到簾外有個小丫鬟悄悄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