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說,一邊看著崔詠荷怔怔望著自己,猶似不能理解這一切的精緻小臉。
她臉上又是淚水。又是污演月圓的眼睛又瞪得很大很大,像是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令他不覺笑了起來,帶點憐惜和溺愛,福康安很自然地拾起手,用袖子去擦她臉上的污漬。
崔詠荷不知所措地扭開頭,雙眼慌亂地望天望地望池塘望荷花,就是不肯望他,「你不要再戲弄我了。你怎麼可能會喜歡我?我又不是絕色佳人,又不知書達禮,又不賢良溫柔,又野又髒……」
福康安不理她的推拒,仔仔細細地擦去她臉上的污漬,微微一笑,「哪個人說你髒?我從來不曾見過比你更乾淨的女子。」
「你、你又想嘲笑我。」本能地抬手想打他,但不知為什麼,他的雙臂稍稍一緊,自己手上的力量,就消失得一乾二淨了。
福康安溫柔地微笑,不再高貴、不再疏離,「你說我總是笑,不是因為我看不起你的家人,而是因為官場就是如此,必須永遠帶著這樣的笑容面對每一個人。
我從來沒見過比官場更骯髒的地方,卻也從來不知道,這樣的官宦之府,會有一個像你這般乾淨的女子;也從來不曾見過比你更真更純、更有勇氣,敢言敢怒的女子。
所以,答應我永遠、永遠不要貶低你自己。」
當那從不曾見過的笑在福康安唇邊綻開時,她就已什麼也看不見了。
是不是夏天的太陽太刺眼了?為什麼眼前有這樣強烈的光芒在閃動,整個世界,都是一片金色的光輝?而這一切,只不過是因為他第一次發自真誠的微笑。
耳旁聽到的話,更加令人不敢相信,那永遠高貴微笑著的壞蛋,怎麼可能會說出這樣的話?
或許這一切都是夢,只有在夢中,才會有這樣迷人的金色光輝,才會聽到這樣好聽得不可能是自他口中傳出來的話。
一定是夢,一定是作夢。
不知是無措還是不信,抑或是想要快些醒來,崔詠荷很用力地咬著下唇。
福康安皺著眉頭,看她如此努力地用雪白的齒去蹂躪那朱紅的唇,心又開始輕輕疼了起來。
這樣好看的唇,怎可這般對待?阻止她,是唯一清晰浮上腦海的意識。
不知是因為雙手仍本能呵護著這柔軟嬌軀的緣故,還是一時竟捨不得抽出手來,眼看著她再一次用力對著唇咬下去,他俯下了身體……
溫暖而甜美的嘴唇似是因這突如其來的襲擊而驚訝地張開了。
沒有遇到任何抵抗,他深深地親吻下去。
或許一開始,只是想阻止她折磨自己的唇、只是想抑制那心頭的痛,可是當真正嘗到這般奇異的甘美之後,他便再也無法抽離。無法清醒。
從不曾有過的溫暖氣息。從不曾有過的奇異感受,鼻端那只屬於她一個人的淡淡青草香氣,唇下這無以倫比的甘甜幸福……原來,這世間竟有如此美好的事,美麗得簡直就似一場夢,不存在於真實的人世間。
第四章
崔詠荷仍然張大了眼睛。忽如其來的襲擊令她全身一顫,從未感受過的男子強烈氣息,在這一刻將她完全包圍。這些溫暖的感覺,柔美異常卻又可怕地教她整顆心猛烈跳動。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樣可怕,卻又這般美好,美好到明知這應是世間最最可怕的事,卻全身軟弱得不能再動一指、發一聲,只是她不清楚的是,她到底是無力反擊,還是心甘情願地承受這一切。
那樣的溫柔,自唇舌交纏,這般溫熱的氣息,自他身上,來到她體內,又回報於他的唇邊。氣息交流,帶著兩個人的體溫,悄悄包容一切,似是隨著這無形的氣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也因此而融為一體。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心中隱隱約約明白,卻又不想明白。
為什麼她不動?為什麼她不推開?為什麼她不生氣、不打人?
不不不,這不是她,這只是夢,這一定是夢,這只能是夢……
「三爺!」王吉保粗大的嗓門不識相地震碎了滿園的溫柔,沉重的腳步急促接近。
不是夢!竟然不是夢!
崔詠荷猛然醒轉,拚命推開福康安,一抬手,一記又狠又重的耳光打過去,然後猛跳起來,轉身就跑。
福康安渾然不覺得痛,眼神仍帶點迷濛,望著崔詠荷無限美好的身影漸漸跑遠,他本能地站起身來,抬腿想要追。
「三爺!」熟悉的叫聲越來越近了。
歎了口氣,不自覺地鎖了眉頭,沉了臉,望向剛剛跑進園來,渾然不知驚破何等好事的王吉保,「什麼事?」
「府裡傳來消息,大人下朝了,有急事要見三爺。」
重重地歎了口氣,扭轉頭,望了望荷心樓,忍不住又輕輕地歎息一聲,唇邊卻悄悄漾起了笑容。沒有注意到身旁王吉保驚異的眼神,轉過身,徐徐邁步往外走去。
跟在他身後的王吉保,驚奇地發現他自小服侍的爺,就連背影,似乎都透著一股歡喜。
福康安心情很愉快,愉快到騎在馬上時,覺得風吹到身上特別溫柔,天上的陽光特別明亮,夏日的悶熱也變得可愛起來。
這樣輕鬆愉快的心情,一直保持到進人府門,直至看到自己的父親為止。
「阿瑪?」
父親臉上奇特的沉重,令福康安的心也莫名地沉了沉。
父親為軍機首腦,掌舉國大事,任何事皆能安然處置,從來不曾見他有過如此陰鬱的表情。
「回來了?去準備一下,休息幾日,你又要出京作戰了。」傅恆只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就連眼神也是沉重的。
「又出兵?這麼快就要打仗了?」福康安語氣中有明顯的不滿。不知這一次要出去多久,再回來時,那個彆扭的女孩又要發什麼性子?唉,好不容易才能有這麼一點點進展。
「是白蓮教的人鬧事,雖然你剛回京,這麼快就又讓你出去不太合適,不過,皇上六十壽辰快到了,舉國都在準備著,這個時候非得討個好綵頭,只有派常勝將軍的你出馬,才能保證不敗,也免得掃了皇上的興致。」傅恆語氣平緩,這位天下第一權臣,眉宇之間全是倦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