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詠荷什麼也不說,只是靜靜地依偎在他身旁,陪著他一步步前行,似是無論前方有著多麼漫長泥濘的道路、多麼狂暴猛烈的風雨,她也不會停止陪伴的腳步。
福康安亦是無言在靜靜地打著傘,遮擋著漫天風雨,讓相依的身體能得到一絲保護。
這一瞬的溫馨與寧靜,如春風拂柳,便是心靈,也柔軟至了極處。
福康安忽然有了一種渴望,但願眼前的一條路能無止無境,讓他們一直相伴走下去,縱被無數淒風苦雨摧殘,又有何懼?
路並沒有無限延伸,反而似是比以往縮短了許多。
站在傅府的大門前,福康安雙腿已不願再移動,凝望著崔詠荷含著笑意的清亮眼眸,卻覺得在這樣的皓眸下,人間言語,再無半點意義。
崔詠荷淺淺地一笑,拿過他手中的傘,「進去吧!」在雨中盈盈地轉過身,執著傘回頭而去,走了三步,轉過頭來看著福康安仍在原處不動,忍不住輕輕一笑。
福康安忽然快行幾步,來到崔詠荷身旁,一伸手,又將傘自她手中接過去了,「我送你回去。」
「送我?」崔詠荷睜大眼睛看著他,再看看傅府大門。
她親自追出來,將他一路送回,他卻又要在這漫天風雨中,送她回去?
可是,她卻沒有笑,也沒有推辭,就這樣無聲地側轉身子,自然地與走上了他們方才走過的路。
回去的路,似乎比來時更短,才一個眨眼,就已經到了崔府門前。
韻柔一直在門前守候,見二人到來,笑著迎上來,「怎麼又回來了?」
「吉保呢?」
「他在這裡坐立不安,方纔我已經趕他回去了。」
福康安點了點頭,見韻柔一雙妙目將他牢牢看定,不知在審視些什麼,忙略後退一步,向崔詠荷說:「我先回去了。」
崔詠荷點點頭,看他轉身走進濛濛雨中。
「小姐,你們方才都……」韻柔急不可待地扯著她要問詳情。
崔詠荷轉眸朝韻柔一笑,猛然甩脫了韻柔的拉扯,快步追向福康安。
韻柔一把沒拉住,眼看她又衝進風雨中,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小姐!」
崔詠荷已撲到福康安身旁,回眸朝她一笑,臉上全是得意與快活。
福康安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小姐」,還不及回頭,就覺一個纖柔的身體衝近了身旁,忙一把扶住,驚異地低叫:「你!」
崔詠荷眉眼之間全是笑意,「我可是從小就知書守禮的人,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你送了我,我當然要送你。」
「別胡鬧了!」低斥的時候,臉上卻洋溢著歡喜的笑意。
「胡鬧?」崔詠荷挑高了眉峰,佯怒地看著他,神情卻全是嬉笑之意。
福康安無法把自己的目光白她的眉眼間移開,搖了搖頭,「真是任性!」聲音聽來似是無奈,心實深喜。
韻柔怔怔地看著眼前一對漸漸遠去的男女,忍不住高叫:「小姐,你去哪裡?」
崔詠荷回頭擺手笑,「我送他回去。」
「送他回去?」韻柔睜大了眼睛苦笑。
送來送去,這唱的又是哪出戲?
崔詠荷完全不管韻柔是否埋怨,只一逕伴著福康安同行。
不知為什麼,忽然覺得很想笑,於是就笑了起來。清脆的笑聲伴著鈴聲,迴響在風雨之中。
一邊笑,她一邊忍不住蹦蹦跳跳起來,甚至有意往水最深處踩,令水花四濺,兩人身上很快地佈滿了污漬。
福康安初時苦笑,但看她笑聲不止,無比欣悅,又想這一番來回相送,忍不住也微笑起來。
小心地移動手中的傘,想要為她擋風遮雨,但小小的一把傘,在這種情況下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只不過,此時此刻,就算全身盡皆濕透,也不能稍減一絲歡喜。
唯一的苦惱是,路程越來越短了。
再一次站在博府大門前,福康安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同時,耳邊也聽到一聲重重的歎息,凝眸望去,只見崔詠荷正抬頭看著他,眉眼之間似有無窮的光彩。無盡的期待。
抬頭看看前方的風雨,回頭望望宏偉的府門,再低頭看看自己已然濕透的鞋子、弄髒的衣服,忍不住低笑一聲,「你要回去了?」
「是!」乾乾脆脆地點頭,崔詠荷的眼清清亮亮地看著福康安。
福康安乾咳一聲,「你是一位小姐。」
崔詠荷眼裡帶著笑意,繼續點頭。
福康安清清嗓子繼續說:「小姐是不應該一個人出門的。」
崔詠荷眼中的笑意更深,「所以……」
「所以……」福康安鄭重地宣佈,「我還是送你回去吧!」
說完了,他一本正經地看著崔詠荷,崔詠荷明眸閃亮地回望他。下一刻,兩個人已笑作一團。
街上所有的人都驚異地看過來,這般華服錦袍的公子小姐,莫非是瘋子不成?
可是福康安和崔詠荷對所有的奇異視線全然不覺,只是相視大笑,胸中和心頭的鬱悶不快,都在這一笑之間,煙消雲散。
韻柔在崔府大門前守了好一陣子,被秋風吹得手腳陣陣發涼,忍不住在心中埋怨不絕。
看著遠遠的一對男女執著一把黛綠色的傘,鈴聲伴著笑語漸漸走近,這才稍鬆一口氣上前兩步,想想又不便大煞風景忙又退回簷下,只遠遠地瞪了崔詠荷一眼,用力咳嗽了一聲。
福康安略有些遺憾地看向崔詠荷,「看來你不用再送我了。」
崔詠荷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眉目間竟是無限的俏皮和可愛。
福康安深吸了一口氣,才戀戀不捨地移開目光,轉身離去。
崔詠荷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忽然叫了一聲,又向他追去。
韻柔咬著牙,憤怒地叫了一聲:「小姐!」
福康安回頭看向她,只見崔詠荷微笑著把手中的傘遞給他,低聲說:「宦海多風雨,此後須珍重。」
輕柔的聲音自耳邊傳進心間,令福康安的眼睛更是充滿溫柔,凝定在崔詠荷身上,難以移開。
似乎是命運注定,崔詠荷在福康安面前總是很難以漂亮整齊的樣子出現,她的衣衫已被泥水髒污、她的脂粉已被雨水沖掉。她的髮絲早已散亂不堪,唯有一把傘拿得無比穩定。而她卻還是盈盈地笑著,就連眼眸的深處池滿是溫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