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現在呢?」
他身體僵了一下,可伶輕輕拍他,像安慰一個小孩。「沒關係,不想說就別說。」
他的手無意識地輕撫著她的發。「她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嗯,她一定很愛你。」
他淡淡地說:「不知道。」
「你爸爸呢?」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打算回答了。「他也死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抱著她,將她圈在自己的懷中,眼睛因回憶而顯得遙遠。
「我父親是獨生子,因家族的利益很早就結婚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如何我不知道……」
「然後他就遇到你母親了。」可伶打斷他。
「對。」他看了她一眼。「她是工廠的女工,他離開了倪氏和她私奔……」
「他們一定出事了。」可伶再次打斷他。
「三年後,兩人出了車禍死了,我祖父把我接回倪氏。」他簡短地講完。
她約略可以想像得到他的童年生活,忍不住同情、憐惜地說:「你小的時候是不是受盡虐待,被人欺負的很可憐?」
他悶笑一聲。「你的電視連續劇看太多了吧!」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瞪著他。「你無父無母的,在財大勢大的倪家當然會被欺負,最起碼你老爸的元配應該就不會讓你好過。」
「雪姨沒有虐待我。」
「哦……」她拖了一個長長的尾音,仍覺得懷疑。「她沒有打你耳光、沒有抽你鞭子,或者是在大冬天的時候,叫你脫光衣服在外面罰站;在夏天的時候,要你裹棉被在大太陽底下曬,也沒有讓你餓肚子?」
「都沒有……」他瞪著她。「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很失望的樣子?」
「嘿嘿……是嗎?」她乾笑幾聲。「那……那你爺爺、奶奶咧?」
他揚眉看她。「我奶奶很疼我。」
「你漏掉你爺爺了。」可伶興奮地喊。「你爺爺虐待你,對不對?」
倪振東啼笑皆非地看著她。「我想確定一下,你是不是很希望我有個悲慘的童年?」
「呃……當然不是呀!我也希望你是一個陽光少年,擁抱青春熱情在太陽底下奔跑,那看起來多健康……」她忍不住又問:「你爺爺是不是有虐待你?」
「他也沒有虐待我,只是對我要求比較高一點。」
「喔!」可伶嘀咕一聲。「那就無法賺人熱淚了。」
倪振東敲了她頭一下。「你居然希望我有個悲慘的童年來賺人熱淚!」
「那你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他沉思了一下,才淡淡地說:「我不一定是我爸親生的。」
「咦,為什麼這麼說?」
他一攏眉。「這是很多人的猜測,我爺爺就堅持說我不是倪家人,而且我和我父親並不像。」
「你還記得你爸爸的樣子嗎?」
「記憶很模糊了。」
依稀只記得他常常笑,而母親很溫柔,小手常常是涼的,腦海裡常浮起她在家裡忙碌的樣子。
「那你怎麼知道不像?」
「家裡有他的照片。」
「你一定是倪家的人。」
「為什麼?」
「如果你不是倪家的人,你祖父為什麼要苦心栽培你成為接班人?如果你爸爸只是逢場作戲的話,那你祖父為什麼要氣成那個樣子?因為你的父親是他唯一的獨生子;而豪門子弟偶爾風流,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但你父親卻違背你祖父的意願,跟一個女人私奔,如果是一時糊塗的話,為什麼經過了幾年還沒有回來倪家?」
他一震,眼睛和她清澈的雙眸相接觸,他心裡飛快地轉著各種情緒。
「而且你爸爸一定很愛你媽媽。」她又在他心裡投下一顆炸彈。「他們兩人一定很相愛,愛得不顧世俗的反對,毅然決然地拋棄一切廝守在一起。你爺爺一定曾經找到過他們,但你爸爸堅持不回倪家,否則為什麼一發生意外,你爺爺一下子就把你接回倪家。他一定是因為怨恨兒子和搶他兒子的女人,所以才瞎編這個故事來騙你。」
二十年來,在他心裡日日夜夜被灌輸的觀念一點一滴地被瓦解,他……他真的不是私生子?不是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種?他有一對相愛的父母?有一個和諧的家庭?
「振東。」她擔憂地叫他,他的臉色很難看,一會兒青一會兒白,額上泛出冷汗,之後臉上有如釋重負的神情,心裡因為這種可能而激動。
「可伶。」他沙啞地喚她,緊緊抱住站在他面前這嬌小的人,高大的身軀還微微地顫抖著,重重壓著他二十幾年的夢魘像日出一現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些在她是想當然耳的事情,都是可以用常情推算出來的,但振東處於其中卻被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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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老人走進店門,可伶抬頭微笑說:「歡迎光臨。」
看得出那是一個非常有身份地位的人,他的渾身上下寫著成就和權勢,拄著一根枴杖,身邊有兩個隨從人員。老人有深刻的眉目,面容冷峻而嚴肅,腰桿挺得筆直,銳利的目光掃向她。
一看清老人的臉後,她模糊覺得那側臉、還有神情是似曾相識的。
老人向身邊的隨從人員吩咐。「你們下去吧!別讓人進來。」
「是。」動作整齊一致地走出去,然後守在店門口,看來就像兩尊門神。
看來來者不善,她原本單調平凡的生命裡,因認識振東後,什麼都變成有可能了。
老人嚴肅地看著她,有股凌厲迫人的氣勢。可伶看到那熟悉的神情後,不禁脫口而出——「振東。」
他的眉揚了一下。「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和振東有關係?」
「對。」
「因為振東的關係來找我?」
「對。」
她遞給他一杯苦茶,他看也不看一眼,可伶忍不住提醒。「那是苦茶,對你的身體好,你會喜歡喝的。」
「何以見得?」
「因為振東喜歡喝。」
他未置一語,但可伶知道有些東西在他眼裡融化了。他舉起杯來喝了一口,先是皺了皺眉,然後還算勉強地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