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眸直勾勾望進她眼底,然後平靜地問道:
「李姑娘,以往我都是怎麼稱呼你的?」
她張圓了眸。
「你是我的妻子?還是我傾心之人?」
她臉蛋猶噙笑意,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神色自然,說道:
「我不小心遺落了一些回憶。李姑娘,你是我回憶裡的一部份嗎?」
她傻眼,雙掌及時搗住唇,連帶著遮住她的半面。他只能從她的眼神裡得知自己果然沒有料錯。
從第一眼交疊的剎那,就知眼前這姑娘對他有情意,視線時刻糾纏著他,他不以為意,這種一見鍾情,他看得太多,不曾放在心上。
直到方纔,她言談之間透著異樣,彷彿極力隱藏著一個與他有關的秘密,那時,他才明白,她眼裡的情意是經年累月的。
那,他呢?
他對這個叫李聚笑的小姑娘呢?
「原來……你……哈……哈哈哈……」她的笑聲細碎乾澀。「嘔」地一聲,終於不受控制一嘔再嘔。
「李姑娘!」
聞人劍命見她身子一軟,飛身及時撈住她的腰。
第四章
夕陽西下,藍天園裡亭台樓閣內,俊色男子倚著雕欄,只手捧書,微微托腮打盹。
「噓,小聲點,舅爺打盹,別驚動了他,擺下素菜就走。」家僕輕聲道。
「這也難怪他累,一個斯文人,還得應付這麼多事。昨兒個晚上女廂房的李姑娘昏倒在藍天園裡,到現在還沒醒來,今兒個一早,與聞人莊世交的『靜玉山莊』大小姐突然來訪,莊主竟將她帶來藍天園裡見舅爺,我聽馬廄的人說,是莊主叫歐陽副總管連夜請大小姐來做客的,分明有心……」
「噓噓,別驚擾舅爺,這些事咱們都不能管的。」
未久,只允男僕進來的藍天園安靜了,一如過去一年多的歲月。
他托著腮面,半垂著眸,像在沉思,任由身後的晚飯涼了。等到他抬起鳳眸,天已初暗,家僕已掛上琉璃風燈。
她還沒醒嗎?
他起身,沒有取下風燈照路,便往女客廂房而去。
聞人莊莊園佔地極大,重要地方皆掛上風燈,不常經過的路便是黑暗一片。靠近女客廂房前,一片黑暗,他彷彿能在黑暗中視物,巧妙地避開擦身而過跌跌撞撞的家僕,那家僕完全沒有發覺他在場,只咕噥道:
「這麼黑,早知取燈過來了。」
等離去之後,他走到廂房前,停步,瞧著一名少年翻窗而入。那少年與他曾有數面之緣,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前輩帶他進莊。
他徐步走到窗台前,從半掩的窗口往內看去,那少年坐在床緣,傾身靠向床上的人兒。
頓時,聞人劍命瞇起眼,向來平靜無波的心境竟有幾分惱怒;而後,那少年哼笑一聲,無聲無息離開了。
他盯著少年的背影好一會兒,才走進客房。
床上的人還在熟睡。小臉微白,唇邊含笑,這笑他看得很熟了,從第一次見到她,她就噙著這笑。
她當真是真心在笑嗎?
昨晚,她昏倒在他懷裡,請大夫過府診斷。那大夫說她只是醉倒,並無大礙,只是——
「小姑娘根基打得不好……幼年必受過重傷,傷及心脈,看她樣子曾學過武藝,強身最好,若是為殺戮而學,那可就傷身再傷身了。舅爺,你可要好好注意了。」
不是他的責任,要他注意什麼?眼神轉向床邊睡得很熟的年輕臉孔,她的唇色艷若桃李,指腹抹過才知那是斑斑血跡。
「她的性子如何?」老大夫問。
「我不知道。」幾次見面之緣,即使過去曾有牽絆,但如今他記憶已失,豈能看穿她的本性?
「那我就坦白告訴舅爺吧。小姑娘先天條件很差,中段有高人調養,可惜後期失調甚重,若是可能,最好學你一般修身養性、無慾無求、喜怒不形於色、冷眼旁觀,七情六慾全當廢物來看……」
「原來我在你眼裡是這種人?」
「咳咳咳……反正老夫送你一句話:心頭一口血,足抵十年命,大悲大喜切莫再纏身啊。你要記得,老夫這話已是十分的含蓄了。」
送給他?身子出了毛病的,不是他,送給他做什麼?
那大夫醫術高超,當日曾在鬼門關前拉回他。對她的診斷要有誤是很難了……
短命鬼啊……那老大夫只差沒這麼說了。
凝視她蒼白的睡顏許久,忽覺她身子起伏幾乎是沒有了。他瞪著半晌,緩緩探向她的鼻息。
還有呼吸。
她還活著。
不知不覺暗暗吐了一口長氣,又望了她良久,望到連閉著眼也能清楚勾勒出她的容貌來——即使勾勒得出來又如何?對她毫無印象啊……
「啊!月亮!師父!月亮出來了!」突然問,她坐起來撲住他的腰。
他皺眉,要推開,而後發現她仍睡得很熟,只是在夢囈不斷。她小臉歪歪垂在他腰際,唇辦還在笑。
她到底在笑什麼?
拉下她的右手,不經意看見她的掌心全是疤痕,雜亂的疤痕裡有一個淡淡的半月烙印。
他垂眸,不語。
漫漫長夜,女客廂房裡——
他,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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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
「她……睡得好安詳……」
「是很安詳。叔叔,你是不是想說,她實在不像是將要死之人?」李易歡坐在床頭,像個天真孩子戳著她薄薄的臉皮。
「大夫說她只是累極,精神一鬆,睡飽了就沒事……」
「聞人莊請來的大夫是城裡的膿包大夫,那種大夫只能診一般病症,能看出什麼了不起的症狀?要我來說,我會說她的血裡藏著不該存在的蟲毒,那種蟲毒通常只能控制一個人的心志,嗯,是她的運氣不佳,抽中下下籤,體質無法與我相融,這種體質我至今只遇過三個,她算第四個,叔叔,你運氣算是很好了。」他頭也不回地笑道。
「她……她與你無關,為何要害她?」
「我不就說她運氣不好了嗎?」李易歡哼笑:「你應該值得慶幸,你沒像她這麼槽,連自己下了九泉都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叔叔,我現在要陪我的朋友走最後一程,你可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