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沒有回頭,直到聽見遲疑戒慎的腳步遠離,唇邊才綻出殘酷的笑來。
「李聚笑啊李聚笑,你不說你運氣很好?有本事醒來給我瞧瞧啊!」他戳戳戳,簡直以戳她的臉皮為樂了。
她的肌膚蒼白柔軟,摸起來滑膩膩的,不像與他曾有過魚水之歡的女子們,皮膚粗硬而黝黑……他一向討厭中原人,男女皆然,部份原因在於他們瞧起來像一團噁心的白肉,自命清高卻又禁不起大風大浪。
「不過,我一看你更討厭。」戳戳戳,她連昏迷也猶帶笑意,彷彿從出生以來就不解憂愁。他見狀更為暗惱,咬牙俯近她的睡容,瞪著她。
淺淺的呼吸噴到他的臉上,他陰狠地笑道:
「你說你運氣好,好在哪兒?百殼蟲為我所養,日夜飲我的血為生,李聚笑,不瞞你說,我渾身上下都是毒,連我一眨眼,都可以死人。你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嗎?」
他一撮黑髮垂到她的臉頰,更顯她的蒼白透明。
「打第一眼我見到你就討厭,巴不得將你從我眼前抹去,為什麼?」連他自己都猜不透啊。一見到她,內心就起了強烈的厭惡感。「好可惜哪,現在聞人莊上下都在謠傳,一個不速之客迷戀上聞人舅爺,可惜莊主屬意世交之女。」
他輕笑,充滿得意,指腹忍不住再度戳著她的臉皮。
「莊裡有什麼秘密逃得過我的眼?你以為為什麼我沒跟著一群江湖笨蛋搶令牌?那令牌是另有玄機,你這蠢蛋,聞人劍命曾經就在你的掌心裡,可惜啊,你連令牌的意義都不明白就交了出去……也好,總比知道了卻無福消受好。」
戳到她的臉頰通紅無比,他滿意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她唇上笑痕有些淡,平常連眉毛都會笑的,如今額面微皺,有點痛苦的樣兒。
夢到牛頭馬面了?也該是時候了。
「聞人不迫要為你心目中的藍天公子比武招親。那結親令牌共計二十面,分由二十個人送往江湖中有女兒的武林世家,靜玉山莊已持結親令牌來了。我猜啊,那閔總管必定還來不及送到,就遭莫名慘死。人人都以為聞人不迫重金懸賞,是因令牌有鬼,哪猜得到他是怕為自己挑錯了舅娘。好可惜哪,李聚笑。」愈來愈想開懷大笑,可又怕被經過的人發現,他只能隱忍。「你,連最後的機會都沒有了。它日我若還記得你這號小人物,我會在那擂台前,拎著你的牌位,讓你瞧瞧聞人劍命的妻子生得如何模樣……」話未完,突然見她猛地張開眼。
李易歡嚇了一跳,一時之間目瞪口呆。
「就是你!」她突然勒住他的衣領。
「你……」
「是不是你老戳我的臉,戳得我連場美夢都來不及作完!」
「好痛喔,戳到連牙都痛起來了!咦,對了,你是誰啊?」
「……你故意的?」
「故意什麼?」
「你會記不得我是誰?」
李聚笑聞言,愣了下,暗暗觀察他的臉。
「嗯……有點眼熟……」她很含蓄地說。
他瞇眼,頓覺雙手好癢。她裝傻裝得太徹底了點吧?如果說他是路上隨便一抓就有的路人長相,他無話可說,但他的膚色很明顯透露出他非中原人士,她的眼界能有多大?最多也只看過一個異族少年而已吧!
「方纔你都聽見了?」
「聽見什麼?」她訝問。
他暗暗吸口氣:「你昏迷了這麼久……」怎會再清醒過來?她的樣子絕不像迴光反照,還是,有人為她解了毒?
「我睡了很久嗎?」難怪渾身骨頭好酸,好想伸懶腰。「我喝醉了就是這樣,有一回我偷喝了我大師父的酒,結果睡了三、四天,從此我師父再也不准我碰。對了,我睡了幾天?」
她用力眨了眨眼,確定自己看見他黝黑的額面出現暴裂的青筋。
忽然問,他衝動地伸出雙臂,掐住她的脖子,失控罵道:
「我掐死你!我掐死你!我掐死你——」就不信你死不了!
「哇,哇——死人了!會死人的!」她慘叫。
就是要你死啊!差點脫口而出。他的雙眼暴凸死瞪她的笑臉,緊緊咬住牙根,喘了好幾口大氣,才慢吞吞鬆開那雙很想暴行的雙手。
「你……原來是喝醉了啊。睡了三天,一定很渴了吧?我幫你倒杯水。」他極力放輕聲音,倒水時背對著她,手指撥了撥,微不可見的粉末立刻融於茶水之中。
世上只有他不想害的人,絕沒他害不死的人!
李聚笑目不轉睛地瞧他,淺笑道:
「你笑起來真有點陰險呢。」
「姐姐,我才十五歲,只是個孩子。」他強調:「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天真活潑表情多變是自然,是你多想了。」
「也是,你不說,我也實在看不出你才十五而已。」她笑瞇瞇道。
「……」忍氣吞聲親眼目睹她飲下茶水,他笑了,神態輕鬆地坐在床緣,柔聲說:「姐姐,我娘啊,曾經告訴我,這世上有三種人,第一種人是有運氣,而沒有實力者;第二種有實力,而沒有運氣;第三種則是運氣與實力兼俱者。通常第三種人極為少數,這種人多為上位者,好比聞人不迫。我娘還說,倘若有一天我遇上了這三種人,我會知道該怎麼做的,而現在,我的確明白該如何做了。」他微笑著,心情太好。
李聚笑想要掀被又忍下來,笑道:
「好巧,我大師父也說過呢……他說,世上有三種人,第一種是我師父,第二種是我爹娘,第三種則是我。當有一天,我明白這句話時,就是我選擇的時候了。」
「……」李易歡瞇起黑瞳。「你在耍我?」
「咦,有嗎?我可是很認真的呢。」她淺淺一笑,然後低哺:「如今我明白了,可是,我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瞧,我倆挺像的呢。」
她語氣似是正經又帶笑,李易歡一時之間竟無法讀出她笑臉不是在耍他,抑或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