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義爹?」
「你也忘了他?當日,他曾要我殺了你的徒弟,我沒料到原來她是女扮男裝啊。」
鳳眼微瞇。「她不是我徒弟。」
「不是?她對著你喊師父呢。聞人公子,你現在一定在怕,怕我義爹是不是要找上你了?數年前,你打不過他,現在的你,還是打不過他。」
他聞言,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忽而想起笑兒才離去,那邪魅的男子不知是否埋伏附近,思及此,臉色終於微變,反身要追上去。
「我義爹死了。」
他停步。
「真奇怪,你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嗎?」
「我未必會打輸他。」此話一出,連自己都震驚了。生性淡泊的他,竟然也起了殺機。
「當日我義爹收我為女兒,改名水月,水中之月,永遠無人可以撈起這個月亮。那日,他帶我回莊,路上曾說,我與你徒弟擁有同樣的命運,只是,他很好奇,到最後,究竟是誰棋高一著?」
聞人劍命緩緩轉身,面對那狼狽但得意的姑娘。這姑娘的神情竟有幾分神似當年那黑衣的男子,原來他的猜測沒有錯,她終究被腐化了。
「義爹改變我的想法,改變我的性子,甚至,要為爹娘報仇的我,都禁不起他的控制,心甘情願為他賣起命來,他成功了。他遭人殺死,我處心積慮為他報仇,即使失敗至死,我也不後悔。而你,也成功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輕笑一聲,連眼也不眨地看著他,道:
「你用另一種方法,改變了她的想法,改變了她的命運,甚至,讓她永遠不知殺爹娘的仇人而忠心於你。義爹他實在好奇,好奇有朝一日,如果她知道了,你還算不算成功?」她輕聲吐訴:「腐蝕她的意志、左右她的想法,改變她整個人生,你做得真好。」
即使內心有再大的驚濤駭浪,他也不曾流露在臉上。他沉聲重複道:
「我不知你在說什麼。姑娘,恐怕要請你自行下山了,從明天起,不會有人為你送飯來。」
語畢欲走,身後傳來尖銳的笑聲:
「她叫李聚笑,天啊,這名字是你給的嗎?真是有趣。你可是她的仇人啊,你為她取了這樣的名字,當真是要報了仇她才有開懷的日子可以過!」
他末聞,繼續往洞外走去。
燭芯吐著青煙,在洞內飄繞四散,形成詭異的魔霧。
「我告訴她了。」
他立刻回頭。「你說什麼?」
「我義爹想知道,我一定得為他做啊。」她吃吃笑道:「我早就告訴她了,我告訴她,她有爹有娘,只是她跟我一樣,爹娘都教最親近的人殺了。怎麼?她沒有問你嗎?那麼,你跟我義爹一樣成功了。即使明知他是仇人,也下不了手了,原來,我跟她,都是可憐人啊,被人左右了一生,哈!」她愈說愈猙獰,愈笑愈瘋,說到最後又笑又哭,不知道到底是為了無法為義爹報仇,抑或無法為爹娘報仇而感到痛苦不堪。
洞口的男子,拳頭緊握在側。差點,再差一點,二十多年來的潛心修為也無法克制自己了。
轟然一聲,那叫水月的女子抬起頭來,迷惘地注意到他已不見,洞壁上有個掌印,足有兩指之深,四周礫石輕滾,卻不影響整個山洞的崩塌。她愣愣看了許久,才慢慢垂下眼,喃道:
「義爹,是你的功夫好,還是他勝你一籌?」無論如何,她的義爹死了,而他卻會繼續修行下去。
即使現在他與義爹能打得平手,但將來呢?他只會超越,不會退後了。
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
睡眼惺忪地爬起床,胡亂洗個臉,束起頭髮,就往外頭跑。
木屋外,長凳坐著一個再眼熟也不過的身影。一身藍袍,晨風吹動那一頭黑髮,讓她心跳一下,想起十五歲那一年不小心看見師父美麗的背。
「哇,師父,一夜沒睡嗎?」這可難得了。她走到他身後,笑嘻嘻地遮住他的雙眼。
「笑兒……」他嘶啞的低語:「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耶,有秘密可以聽嗎?」她眼珠一轉,笑道:「那一定跟大師父有關了。師父,你每天都在我的眼下過活,實在沒有什麼秘密可言了。」
他拉下她的手,起身面對她,微微一笑:
「我帶你去個地方。」
她點頭,一時沒有察覺他平靜神色下真正的想法,笑道:
「好啊。」不必做早課,當然好,這話她可不敢說,免得師父後悔……她微愕一下,發覺他牽著自己的手。
師父從不主動牽她、碰她,也不喜歡有人太過貼近——當然,她是例外啦。有幾次,她見師父與山下樵夫交談,即便有小孩圍繞,他也保持距離。
「師父,咱們要下山嗎?」掌心之間傳來的溫度有些冰涼,許是他一夜未眠,不過沒關係,她夠暖,可以分給他。唇邊綻笑,雙頰有點發熱。
穿過幾乎被亂草覆蓋的羊腸小徑,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她微訝,想起這條路是通往懸崖的。
「師父……」
「你還記得這裡嗎?」
「嗯。師父,你說過這裡是大師父的祖先……唔,連他都忘了是師公,還是曾曾師公的墓,每年要我來祭拜。」不知道是不是萬里無雲的關係,平日懸崖煙霏露結,今天卻只有淡淡的風煙,一飄而散。
她的視線落在崖旁那座小墓。墓碑寫著某某人之墓,可是,大師父的字體龍飛鳳舞到世上少有人看得懂,她只好將「某某」兩個宇,想像成「師公」。
「我若有空就來上香。」嗯……畢竟不是很熟,若論上香的次數,去世兩年的大師父還較得她的青睞,有空沒空就跑去跟大師父說話,有幾次還睡倒在大師父的墓前。
「不是。」清冷的聲音飄散。
「啊?」
他突然鬆手,走到墓前,背對著她。
「這座墓,與聞人家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