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抬眼笑道:「師父,我背『長恨歌』給你聽好不好?」這幾年她雖背不完整,不過瞎貓有時也會碰上死耗子,只要讓她混過去,以後就可以擺脫這首又臭又長的唐詩。
「那是你爹的墓。」
「不要!」她立叫,搗住雙耳,瞪著那令人討厭的背。暗暗喘息之後,她又笑:「師父,今兒個的風好大,我們回家好不好?笑兒好餓了!」
聞人劍命轉身面對她。他的神色一貫的平靜,鳳眸裡隱約可見一抹堅決。
「笑兒,你從來沒有問過你的爹娘在哪兒,你爹是誰。」
她撇開臉,根本不想看他那令人討厭的嘴臉。討厭討厭!今天最討厭師父了!
「你爹死時,你大師父說,終究有一天要讓你知道你的身世,後來,你大師父臨終前,告訴我,就這樣下去吧,只要你過得快樂就好,不必特意讓你知道一切。原本,我也是這麼想,聚笑是我取的,我要的不只是你人如其名,而是你若笑,必定是遇見幸福之時。」
「大師父疼我,我是知道的。」她低聲說道:「師父你也疼我,可是,你的脾氣又臭又硬,不知變通,比大師父還死板。」
「是嗎?」聞人劍命輕笑:「原來,我被自己這個臭脾氣給逼得進退兩難了嗎?」
她立刻抬起蒼白的小臉,激動地上前一步,說道:
「師父,你可以不必兩難。我根本不想聽,我才不管我爹娘是誰,我只知道從小到大,在我身邊的是師父跟大師父。我爹娘是誰都與我無關!」
「我見過那姑娘了。」
她聞言,訝異,而後恍悟。難怪他會突然間跟她說這些,早知如此,就不會一時好心腸見那姑娘受傷而送三餐……早知如此,她會趕那人走,就算綁著丟下山也做!
「我還記得,當年你只是剛會走路的娃兒,我才十二、三歲,與你大師父隱居此地。你爹……並不算是個好人。」他頗為含蓄地說:「他曾做過許多不容於世的事,在暗算我親姊時受挫,被囚於聞人莊地牢,後來逃出時,將你救出。他大概是從哪兒聽來我與你大師父隱居白雲山,於是便帶著你上山……那日,他挾持我,逼你大師父自盡,完全沒料到我年紀輕輕,已有功力,是我與你大師父錯手將他打死。笑兒,說起來,我算是你的殺父仇人。」
「我不記得了。」她喃喃道。
「你自然不記得。你那時才幾歲?我為你爹造墳時,才發現他將你藏了起來,當時你已奄奄一息。」
蒼白的臉極力擠出微笑,討好地說:
「師父,既然我已記不得了,那就什麼也算了,好不好?」
「你右手掌心是聞人家烙上去的。」
「那是月亮!」她固執道:「跟師父的一人一半!」
「你下山吧。」
她臉色一白,叫道:「師父!我不要!我跟你一塊!除非你下山,否則笑兒不去!」
「還是你想報父仇?」
「父仇?哪兒來的父仇?我沒有爹!我連娘都沒有!爹娘是誰啊!我才不要知道!」她尖銳地叫道,喉口發熱,全身緊繃隨時像要跳起來。她師父是死腦袋、硬腦袋,讀了那麼多孔子孟子有個什麼用?把三綱五常牢記得那麼熟做什麼?她對她父母一點印象也沒有!她的心裡只有師父,即使她與那個叫爹的有關係,也只是給了她一副皮囊而已,再多就沒有了!就沒有了啊!
他望著她,輕聲道:
「我跟你大師父,一直在想,想你的性子到底是從誰哪兒學來的。我與你大師父皆淡泊世間,唯獨你,一樁小事就可以忽悲忽喜。你知道為什麼聞人家願意收留小孩嗎?因為血液之中終究擺脫下了上一代的瘋狂。每回我看見你,我就想你跟你爹真像,性子像,有時連出口的想法都像。」
蒼白無力的臉色有點不自然,她極為緩慢地搖頭,細聲說道:
「師父,你只是想趕我走……想讓我恨你……才說出這種話來;你是怕我卡在中間為難……」
「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你認為我是這種人嗎?」
不.他是個只會實話實說的人,要不,這個秘密他大可藏起,隨便他掰她是從石頭中生出來的,她也會信啊。
她一直搖頭,視線逐漸發熱模糊,只能隱約見到他站在墓旁。如果不是這座墓裡的屍體,師父不會說出這種話;如果可能,她想毀了這座墓……雙手緩緩捧住頭,喃道:
「不行……我要是這樣做了,師父必定認為我難以受教,血液中必流著那人的血……」她雖不頑劣,但有時師父罵她不辨是非,隨喜好行事,她一直以為她的性子像大師父,原來……原來即使不想要,她在不知不覺中也跟著那人的路子走嗎?「師父……你教我養我……不是喜歡笑兒,而是怕我危亂世間嗎?」
她有沒有問出口,她不清楚,她只記得,永遠只記得一聲肯定的應聲,崩斷了她緊繃的弦,穿透了她冰涼的心。
剎那間,她喉口一陣發甜,一股熱氣倒衝到心田,頓時頭暈目眩起來。她努力張大眼,想要看清楚師父的容貌,偏偏眼底只瞧見過去的幻影。
她的知覺好像出了問題,想要跟師父求救,但又怕聽見更可怕的事實。她沒什麼大志,既不想成為人中之鳳,也不想為禍天下,她只是想跟著師父過完這一輩子,難道她這樣都有錯嗎?
喉嚨腥甜的沖激,讓她不由自主吐出一口血來。
聞人劍命見狀,大吃一驚,正要上前扶她,忽瞧一抹人影竄飛出林。
是那叫水月的姑娘!
他以為她要對笑兒不利,疾步奔到笑兒身邊。
僅僅是一眨眼的時間,情況已定。
「我就知道你以為我的對象是她。」水月笑道:「所以,你全身上下儘是漏洞。」
「師父?」已模糊的視線半盲的看見身邊師父似乎……她叫道:「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