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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地醒來,看見床角坐著師父……不,是師兄了。他正垂眸捧卷而讀,像極很久以前那個有副臭脾氣的師父。
很久很久以前啊……
如果此時此刻喊他一聲師父,他必定以為她誤認了,然後一笑置之。她不會喊,一生一世會藏著這個秘密,即使要喊,也只會在心裡頭。
他彷彿發覺她的注視,從書中抬眼,微笑:
「還很困嗎?」
她應了聲,覺得視線有些模糊,看不清他的五官。
他笑了,移到床頭,右掌蓋住她的雙眼,柔聲道:
「你繼續睡吧,剛餵了藥,藥性才發作,我陪在你身邊,你不必強逼自己清醒。」
他的掌心有點不平,是疤痕,她記得。是半個月亮。
她舔了舔唇,果然有藥味,還是很熟悉的藥啊,她也還記得小時候剛開始吃這帖子藥,苦不堪言,很想吐個精光,可大師父在旁逗她,師父則用像冰一樣的眼睛瞪著她,她不得不吞,一吞就倒地不起。後來身子漸好,不再被藥控制……現在是太久沒吃藥了嗎?
「很苦嗎?」那聲音很平靜,像在談天氣。「我也覺得有點苦,不過身子能康復最重要。」
師父他也知道苦嗎?她還記得大師父說過,師父自幼隨他練內功,潛心修行,才漸脫病體,不像她,心脈受損,只能很可憐的憑藥物治身。所以,當她還在嘗苦藥時,師父他早就成為旁觀者的角色,他還會記得那藥多苦嗎?
她的回憶滿滿啊!
無時無刻,都想到以前快樂的回憶,他不然,他忘個精光,這些回憶她只能獨享,不敢明言。
她這一生,只恨過兩個人。第一個是她自己,那日她多恨自己竟然天真善良,讓那水月躲在洞裡養傷,如果她早知水月會害死師父,她會在看見水月的第一眼,就動了殺念。
她恨的第二個人,是師父。
又愛又恨、又愛又恨!恨他當日逼她面對他守了二十幾年的秘密,恨他當日逼她下山,恨他不明不白的離世,更恨他拋下她而亡;倘若他恢復記憶……她是既高興又害怕又難以面對他啊!
說穿了,師父與她,兩人之間終究有糾纏不清的結。而師兄,不一樣,他活著,能陪著自己過完這一生,她該心滿意足了,真的。
「你向來沒什麼心眼,那李易歡要害你,你也不在意……還是,自始至終,你眼底只有我,才沒有看見旁人的處心積慮?」
不知道是不是她沒有回答,所以他以為她睡著了。
帶有苦澀的味道沾滿她的唇,好一會兒才發覺她是被吻了。
原來,他也嘗了那藥啊……腦中忽地充斥當日曾不小心看見一對師兄妹在交纏……師兄妹,到頭來,她跟師兄也會變成如此嗎?
小臉驀然發熱。
過去,只知無法失去師父,如要失去,寧死相伴。
那時她不知那是怎樣的感情,後來才知他對她而言,似父如兄,像她的親人,取代了她父母的地位。也許,還有一點點的愛戀,只是自己不曾發現,以為這樣的日子就是她一生所求了。
而現在的她,很清楚的明白——
她這一生,可以遇見很多人,可以跟很多人遭遇許多事,但是,這些人都不是他,永遠無法烙進她的眼瞳裡。
似兄如父,像嚴師,更是她一輩子不離不棄的師兄……
師兄,師兄,師兄……心頭不停重複念著,慢慢地,她甜蜜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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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時,夜深人靜。
床頭已無他的身影。她起身,喉口苦苦的,顯然藥味很頑強的不肯褪下。
她換上衣物,梳直一頭長髮,然後開門——
「哇,李易歡!」這一次,她叫出來了。
「姐姐,你總算記住我的名字了。」
「你的笑好無力啊……我還記得我跟師兄剛回聞人莊時,你跟你爹站在屋簷下,你目瞪口呆的,好像見鬼一樣。」
李易歡眼一瞇,怒斥:「他不是我爹!」頓了下,發現自己口氣過於激動,暗吸口氣,笑說:「他只是我的叔叔。」
「喔。」她不以為意,笑道:「好吧,那你找我做什麼呢?」
她看起來比她離莊前正常許多,李易歡稍卸防心,道:
「姐姐,此次你前去祭你師父,可有沒遇見奇事?」
「奇事?」
好吧,換個說法:「姐姐,你認為一個人墜崖不死,是什麼原因?」
「耶,這個問題問得好。」她笑:「一個人第一次墜崖不死,是因為他身有牽掛,不能死;第二次不死,是因為運氣好。」
李易歡臉色微綠,巴不得將她的腦袋瓜挖個徹底,看看裡頭到底塞了什麼!
他見她穿得比平常厚一點,身上的藥味也重了許多。驀然想起從一開始她身子就帶著藥味……
「我有點冷。」她看穿他的想法,笑道:「我也不想太早死,當然要顧自個兒的身子啦。」
他微一愣,沒有料到她竟能讀出他的想法。
「不好意思,我想去找人。」
「找聞人舅爺?」
她應了一聲,笑嘻嘻的。
「你知道他要比武招親嗎?」他惡意地笑:「好不幸哪,姐姐,你對他有意,可想要得到他,就得經過比武招親,你卻連令牌也沒有……你幹什麼?」臉頰遽然發疼,被她用力的捏捏捏。
出掌欲擊她的肩頭,又怕壞了他的計畫,只得用力拉開她的雙手,怒叫:
「你搞什麼?」
「愈看愈像啊……」
「像什麼?都被你這混蛋捏成饅頭臉了!」他叫著,發現自己的情緒在失控!可惡啊!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偏連番教她給破了功!
她笑了幾聲,道:
「我以前啊,還懷疑我師父是我爹時,常常奇怪,怎麼他的長相這麼好看,我跟他完全不一樣,後來才知道他不是我爹。這一輩子,除非我有姊妹,不然我大概也不會知道跟人長得很像是怎樣的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