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宛兒有點後悔提出暫住鬼城的提議。
不知赤兀揚是有意抑或是無意,他竟將宛兒母女倆安置在含風館。
含風館內清幽雅致,內有佛堂、主榻、偏榻以及一個待客用的小廳,踏出川堂,走出主屋,只見佳木茂盛、奇花綻放,再走數步,漸向北方移去,便是後花園,那兒有大株的梨花,闊葉的芭蕉,轉過假山,視野便開闊起來,而「養心亭」便立於其中。
見著此番奇景,宛兒胸口翻騰著一股怪異的感覺。
這景、這亭,她彷彿似曾相識——
「娘、娘——你瞧瞧這兒有蝴蝶呢!」芽兒在亭子外隨著蝶兒轉。
一名婢女手裡端著兩碗冰鎮蓮子湯前來。
當銀兒乍見霍夫人的一剎那,端盤上的蓮子湯險險翻倒。
那是魯含菁姑娘嗎?!銀兒覺得分明就是,可怎麼堡主愛魯姑娘愛得那般深刻,卻認不出來?不僅如此,在堡主傳喚她服侍霍夫人之際,還特別交代要她別將霍夫人當成魯姑娘。
堡主不許她胡亂認主子,但——眼前這個人分明就是魯姑娘啊!教她怎麼能不認?
銀兒禁不住情緒上的激動,咬牙顫抖著。
宛兒察覺到銀兒的不對勁,主動出聲詢問:「你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蒼白?」
宛兒拿出手絹,撫上銀兒的臉。
她臉上的表情盈滿了關懷之意,但銀兒卻感到無比震驚。
魯姑娘從來不曾主動與人如此親近過,而霍夫人的主動示好並沒有讓她感覺到貼近,只覺眼前這個人除了面貌之外,竟陌生得讓人起疑。
莫非這個人——真的不是魯姑娘?!
銀兒亂了。
她的臉色因困惑而益顯蒼白,宛兒將銀兒手中的蓮子湯接過來,再叫芽兒擦把汗、喝蓮子湯。
銀兒從來沒見過魯含菁的臉上有這麼多表情過,可現下——抱著芽兒小姐的那個人臉上的表情雖然淡淡的,但可是笑臉盈盈,充滿著母慈呢!
而且——在這當口,霍夫人還輕輕地哼著曲子。
哼曲!
那是魯姑娘從來不曾做過的事。
魯含菁向來只彈琴,不哼曲,:所以,眼下這個人只怕真的不是她的魯姑娘了。
銀兒幽幽地歎了口氣。
聽見銀兒的歎息,宛兒的內心深處的某根弦竟莫名地受到牽弓I,她抬頭望了銀兒一眼,見到銀兒臉上有淡淡的愁緒。
剎那間,宛兒臉上閃過一絲令人費解的歉意。
銀兒沒看到,但一直在監視宛兒的赤兀揚看到了。
「調查得怎麼樣了?」
次日晌午,出城去的年總管回來,便與赤兀揚關在書齋裡密談宛兒的身世。
「聽說五年前,霍家夫婦倆才定居於猛虎崗山腳下,他們平時深居簡出,街坊鄰居們也不知道霍家的身份背景。」年總管將他打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訴赤兀揚。
「那宛兒的相公呢?你見到他沒有?」赤兀揚急著想知道宛兒的相公是誰,只要查到那人的底細,那宛兒究竟是不是魯含菁便立刻分明。
然而出城去調查宛兒家世背景的年總管卻搖頭說:「霍相公出城辦貨,沒個十天半個月的,不會回來。
「是嗎?」聽到這裡,赤兀揚臉上的表情一暗。「這意味著此趟咱們是毫無收穫是不是?」
「不,屬下知道堡主心急,所以大膽地假設那宛兒姑娘真是魯姑娘的話,那麼堡主,你覺得霍,這個姓氏代表著什麼?」
「霍邵書,書劍山莊的少主人!」赤兀揚的眼睛倏地一亮。
年總管從身後拿出畫匠照他口述畫下的畫作一幅,展開來呈在赤兀揚面前又道:「屬下將這畫作拿去給霍家的鄰人們看,堡主,您猜這人是誰?」
「宛兒的相公、夫婿?!」
「正是。」
「她嫁給霍邵書了?!』
」這人名喚霍漁陽,而且外傳當年猛虎崗上一戰,書劍山莊的少主人早巳死於非命,書劍山莊還對外發出訃文,這事看來不像是作假。」
只是當霍邵書與魯含菁同時葬身火窟,而霍漁陽與秦宛兒竟與故世的霍邵書、魯含菁的長相、身量如出一轍時,霍邵書與魯含菁的死就不得不令人生疑。
「或許霍邵書的詐死連家人都瞞。」赤兀揚推敲出這令人驚訝的結論。
「也或許魯姑娘正如同霍邵書一樣,當年只是詐死。」年總管說出他的臆測。
詐死!
是的,事到如此,也只有霍邵書與魯含菁同時詐死,才能讓整個疑點理清,但是——
赤兀揚又搖頭了。
「倘若魯含菁真的詐死且改名換姓,那她是為了什麼?」赤兀揚試著去猜魯含菁的心態。
而答案只有一個。
那就是她不願見到他。
「可是——若她隱姓埋名就是為了逃開我,那麼,現下她又怎麼會自投羅網,自個兒送上門來找女兒呢?」這就是赤兀揚一直想不透的疑點。
要討回女兒,宛兒大可找別人來,不必親自出面才對。
「聽說霍夫人長年在服藥。」年總管提出一個司疑的線索。
他雖不是個大夫,但依他觀看霍夫人的臉色,她並不像是個久病纏身之人。「或許霍漁陽讓霍夫人服的藥裡有鬼也說不定。
「你是說,霍漁陽刻意讓宛兒失去記憶?」赤兀揚想到中原的藥草千奇百怪,或許霍邵書用的正是那種卑劣的方法,讓魯含菁忘了他。
赤兀揚看著展開的畫像沉吟片刻,多年來的記憶片斷在他的腦中流轉,包括宛兒進城,當著他的面討回她的女兒、包括芽兒偷尿床,偷偷望著他時的賊模樣——
魯含菁與宛兒的臉不斷交錯互換,最後,兩張臉重疊,疊成一張稚氣可愛的小臉蛋,那是芽兒——
五歲的芽兒!
倘若宛兒真的是魯含菁,霍漁陽是霍邵書,那麼,五歲的芽兒該是誰的女兒?
赤兀揚在心裡盤算著芽兒的生辰。
算著、算著,赤兀揚一向冷淡的表情突地浮出一抹詭譎的笑。
是夜,赤兀揚就著月光,悄悄地潛人含風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