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我也可以陪你練。」
「不好意思啦,都大學生了,才在學騎腳踏車,我怕同學笑我。」
「你這個厚臉皮的大個兒,不是天不怕地不怕,還怕同學笑?」
張奇廷低下頭,輕輕撫摸腳踏車座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鄭雨潔只是按住他的手背,也不再追問,讓他去沉澱他的思緒。
「我來騎看看吧。」過了一會兒,他好像回神過來。
「其實你腳長,應該很好學會的。」
「我本來就會騎了。」他說著便跨過腳踏車後輪,兩隻大腳撐在地面上,穩當地坐好,「我以前還會放手騎,表演特技哩!」
「口說無憑,騎來給我看。」
「出發嘍!」
他兩手抓住把手,左腳撐在地上,右腳踩上踏板,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怎麼不動?要我鳴槍嗎?」她發出疑問。
他手臂肌肉繃得很緊,左腳也是死踩在地,右腳始終踏不出去。
從他受傷後,他就再也沒騎過腳踏車了,家裡那部嶄新的變速腳踏車蒙上灰塵,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說二姊夫用油擦乾淨,找塊帆布蓋起來,不曉得收到哪個他看不到的地方了。
只因為他看到腳踏車,就會不由自主地流淚。
爸爸牽回腳踏車的那天,他簡直高興得快飛上天了。他想要一部變速腳踏車很久了,爸爸雖然疼他,卻不是「有求必應」的溺愛型父親,直到他考上第一志願高中,爸爸終於實現他的願望。
「阿廷,上高中了,很好!很好!以後要自己騎車上學了。」
爸爸開心的聲音猶在耳畔,那拍在他肩膀的手掌也仍然溫熱有力。
時光一跳,一眨眼,他已經是個大三學生了。
即使這部拼裝的舊腳踏車不是爸爸買給他的那部,但他一踏上腳踏車,就會想到爸爸期許的笑容,想到黃昏的山谷,想到按著額頭的爸爸......
他踏不出去,他早就告訴自己不能再哭的,但淚水還是悄然滑下。
「奇廷?!」
鄭雨潔見他躊躇老半天,最後竟然流下淚,不覺心頭揪了一下。
到底那是怎樣的一場車禍,老讓這個笑呵呵的大黑熊變成憂鬱小男孩?
原來他怕同學笑,不是笑不會騎車,而是笑他會哭吧?
她主動偎進他的懷抱,輕輕摟著他的腰,以額頂在他下巴磨蹭著。
「大黑熊乖乖,不想騎就不要騎了,我幫你把腳踏車牽進院子裡。」
「謝謝。」
「把眼淚擦乾。」她輕露微笑,舉起手掌在他臉上抹著,「待會兒進去跟我爸媽打聲招呼,可別讓我爸看到你哭,不然等你回去,他又跟我媽念個不停。」
「大叔念什麼?」他吸吸鼻子,抓著她軟綿綿的手心當熱毛巾,在他的大臉到處亂擦。
「他說你呀,都二十幾歲了,還那麼愛哭,不像男子漢大丈夫,不能擔當重任,說不定以後嬰仔得驚罵罵號,當爸爸的也在旁邊跟著大哭,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啦,你自己去想像。」
「咦?」他睜大眼睛,「我當爸爸,那媽媽是誰?」
「我怎麼知道你孩子的娘是誰?!」她嘟了嘴。
「唉──」看來為了搏得大叔的青睞,他要更加努力了。
「歎什麼氣?」她伸長手去摸摸他的大頭,以示安撫,順便在他頭巾上面抹掉滿手的眼淚和口水,笑說:「肚子餓了心情就不好,我待會兒帶你去吃宵夜,前面街口那家鴨肉扁不錯吃喔。」
「嘿──」
他用手背抹掉最後的淚痕,下了腳踏車,讓她推進院子。
涼爽的秋風吹呀吹,路燈為夜歸的人們照亮回家的方向,難得清朗的夜空閃爍兩、三顆小星星,笑嘻嘻地點亮城市的夜空。
第八章
鄭雨潔是很想當大黑熊最體貼的小人兒,可惜她的耐性也是有限。
星期日的夜晚,照例又是他來練騎腳踏車的時候,這個時間大部分的人都回家了,她居住的這條巷道也不是主要道路,來往車輛不多,很適合練習騎車。
可大黑熊四個星期以來,一跨上腳踏車就不動了。對他來說,腳踏車踏板似乎有幾千斤重,怎麼樣也踏不出去。
「你踩出去就好,我在後面扶著。」她再次鼓勵。
「我不想騎。」張奇廷神情頹喪,好像比開戰鬥機還困難。
「很簡單的。你想一想,小時候學騎車的時候,你怎麼踩出第一步?」
「隨便踏踏就出去了。」
「這就是了。你現在腳更長了,踏出去不穩,另外一隻腳再踩穩就好了。」
「我們去吃宵夜。」
「好吃懶做!才八點半吃什麼宵夜!」鄭雨潔氣嘟嘟地坐到大門口的小板凳,他還可以坐在腳踏車上,她可沒辦法兩、三個小時都站著跟他耗。
「天氣愈來愈冷了,我肚子餓嘛!」他賴皮地撒嬌。
「就是天氣冷了,才希望你趕快學好,接下來冷颼颼的,我絕對不會陪你在這邊吹風了!」
她這回不是使性子,而是真的發脾氣了。
「虧你長得虎背熊腰,如果資質魯鈍,學不來騎車也就算了,可你連踏出第一步的勇氣都沒有,真是有夠不中用!外強中乾!虛有其表!是你自己說的,你說要學會騎腳踏車,然後騎機車、開汽車,你可以接送我、保護我,讓我快快樂樂出門,平平安安回家......」
不知怎麼搞的,她眼睛有點酸澀,喉頭有點哽咽,「可是現在呢,你連腳踏車都騎不來,那我還是去搭別人的順風車好了。半夜沒車時,我自己叫計程車回家,反正你只顧著自己的感覺,說什麼要保護我,只是在哄我、欺騙我的感情而已。你整天把我愛你掛在嘴邊,根本就是空口說白話!我告訴你,你現在的分數是負三百分!我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
她從來沒這麼生氣過,不知不覺就迸出眼淚。
她氣得把臉孔埋在手掌裡,不想讓他看到莫名其妙的淚水。他不在乎她,那她又何必在乎他?幹嘛讓他來影響自己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