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安娜斯塔西亞為什麼住在這個地方。這裡有表妹渴望的靜謐和隱秘。陸地與大海相交之處,有一種戲劇化的情趣。枝權纏繞在一起的樹木,海鷗的高聲鳴叫。但在環繞這個莊園的起伏的院牆內,又能讓你享受安寧。沉默的紮實的長春籐順著房子攀援而上,安娜精心照料的花壇裡長滿了芳香怡人的藥草。
摩根娜每次來這裡,都會感到無比輕鬆。而她只要一有煩惱,她不止一次地想,就會跑到這裡來。這地方太像安娜斯塔西亞了。可愛,熱忱,不工心計。
「新鮮出爐。」安娜端著托盤從敞開的法式屋門進來時高聲通報。
「哦,天,安娜——奶油甜餅。我最喜歡的。」
安娜斯塔西亞咯咯笑著,把托盤放在玻璃桌上。「今天早晨我就急著要烤點兒甜餅。現在我知道為什麼了。」
摩根娜迫不及待地咬了第一口。滑潤的巧克力在舌頭上融化時,她瞇起了眼睛。「我的天啊。」
「說真的,」安娜在一個能越過花園和草地一直看到海灣的地方坐了下來。「我可沒料到大白天你會來這兒。」
「我正盡情享受充裕的午餐時間。」她又咬了一口甜餅。「有曼蒂在,店裡沒問題。」
「你呢?」
「我不也總是這樣嗎?」
安娜把一隻手放在摩根娜的手上。摩根娜還沒來得及把手合上,安娜就已感覺出一絲淡淡的憂傷。「你心情煩躁。我感覺到了,沒辦法。咱們太親近了。」
「當然沒辦法。就像我今天非要上這兒來一樣,儘管可能會給你添麻煩。」
「我願意幫忙。」
「當然啦,你是草藥醫生嘛。」摩根娜輕輕地說,「來點兒菟葵香精怎麼樣?」
安娜笑了。菟葵,俗稱聖誕玫瑰,號稱能治癲狂。「為你的理智擔心啦,親愛的?」
「至少吧。」她聳聳肩,又挑了一塊甜餅。「要不我就用個簡便的辦法。把玫瑰和當歸摻在一起,加點兒人參,再隨便撒點兒月亮灰。」
「愛情香精?」安娜自己也嘗了一口甜餅。「那人我認識嗎?」
「當然是納什。」
「當然。事情不太妙?」
一道細紋出現在摩根娜的雙眉之間。「我不知道妙不妙。不過我的確知道,我寧願自己不那麼上心。把一個男人拴住,是非常基本的辦法。」
「但不令人滿意。」
「是的,」摩根娜承認道,「我無法想像這能令人滿意。所以我還是喜歡普通的做法。」她呷了一口提神的茶,注視海灣裡揚起的雪白的船帆。她意識到,她過去一直認為自己是自由的,無拘無束。現在,她沒去捆綁別人,可自己卻被拴得結結實實。
「說實話,安娜,我從來沒認真想過,讓一個男人愛上我會是什麼滋味。真愛。問題是,這次我太癡心了。」
安娜想,對這種心病,她很難開出什麼良藥。「你告訴他了嗎?」
摩根娜的心突然疼了一下,她吃驚地閉上了眼睛。「我自己還沒徹底弄清楚的事,不能跟他說。所以我在等待。月光消失,黎明破曉。」她輕輕吟唱起來,「黑夜到白天,白天到黑夜。沒有安寧,沒有依靠,直到兩心相印,百年好合。」她睜開眼,勉強笑了一下。「以前,這首歌聽起來總是覺得過於誇張。」
「尋找愛情就像尋找空氣。沒有它我們無法生存。」
「但是怎樣才算知足呢?」這是自從離開納什以後最讓她困擾的問題。「我們如何知道怎樣才算知足呢?」
「當我們幸福時,我想。」
摩根娜覺得答案大概是正確的——可是能做到嗎?「你是不是認為我們被寵壞了,安娜?」
「寵壞了?在哪方面?」
「期望過高,我想。」她的手向上撩了撩,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姿態。「我們的父母。我的、你的、塞巴斯蒂安的。家裡總是充滿了深切的愛。支持、理解和尊重。愛的樂趣,還有大度。但是並非每個人都能得到。」
「我不認為知道愛可以很深刻、很真誠、很持久,就意味著被寵壞了。」
「可是,滿足於眼前不也就知足了嗎?眼前的愛和激情?」看著一隻蜜蜂在漏斗花的花梗旁大獻慇勤,她皺起了眉頭。「我想也許能知足。」
「對某些人可以。至於你知不知足,你可得想清楚喲。」
摩根娜站起身,忿忿地抱怨說:「欺人太甚。我討厭別人指揮我。」
安娜斯塔西亞和表姐爭辯時,笑意在嘴角上凝固了。「我太知道了,親愛的。就我記憶所及,你一直是按自己的方式行事,只靠人格的力量。」
摩根娜斜眼看了看她。「我覺得你的意思是我過去以大欺小。」
「一點兒沒有這個意思。塞巴斯蒂安才專門欺負比他小的。」安娜挖苦她說,「我們不妨說你以前——現在也是——意志堅強。」
氣急敗壞的摩根娜彎下腰,在一株花頭碩大的芍葯上使勁吸了一口氣。「我想我可以把這話當作恭維。但是意志堅強目前沒有用處。」她在窄窄的石子路上走著,石路婉蜒穿過爭奇鬥艷的花叢和盤根錯節的葡萄架。「我一個多星期沒見他了,安娜。我的上帝,」她說,「這讓我聽上去像個哭哭啼啼、優柔寡斷的軟骨頭。」
安娜很快地抱了摩根娜一下。即使這時,她也忍不住笑出了聲。「不,不像。聽上去好像你是個沒有耐心的女人。」
「嗯,我是沒有耐心。」她承認說,「雖然我已經準備好,必要的時候迴避他,但一直沒這個必要。」她向安娜投去一個悔恨的目光。「自尊心被輕輕刺了一下。」
「你給他打過電話嗎?」
「沒打過。」摩根娜的嘴噘得老高。「開始沒打是因為我想最好給兩人一點兒時間。後來……」她一直善於自嘲,而現在她正在嘲笑自己。「呃,後來沒打是因為他竟然沒來撞翻我的門。這可把我氣壞了。他給我打過幾次電話,往店裡或家裡。沒頭沒腦地問幾個關於巫術的問題,我回答時電話那頭光是哼哼卿卿、吞吞吐吐的,然後就掛了。」她把握成拳頭的雙手猛地塞進裙子兜裡。「我幾乎聽得見小輪子在他的小腦袋裡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