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在那兒?夏萬嗎?你回來了是不是?」盧氏感覺到聲息問。
「是我。」夏萬忙道:「我給您買藥回來了,另外也見過夏家老叔公,提到富陽杜家的事,他說倩姑娘的婚期到明年春天就不能再拖了。」
「是不能再拖了,我這把老骨頭也等不及了。」盧氏歎口氣說。
孤兒寡母,悲莫若此,懷川緊緊地咬住牙,握住拳頭。
「咦?是不是還有人哪?是采眉,還是巧倩?」盧氏因眼盲,耳朵反倒靈敏起來,聽出室內不只一人。
夏萬正要回答,後頭就有門的嘎嘎聲響起,他忙將懷川推到左邊一個放雜物的小斗室裡。
斗室內極暗,懷川由小通光口看見一名女子拿著一小塊布走入正屋,模樣是陌生的。
她有著極秀麗的臉龐,烏黑的發端整地梳齊,只包了一方藍帕。她身上的衣衫也是藍色的,只在腰間繫了一片白裙,如此的樸實無華與村姑無異,但她所流露出來的氣質卻與眾不同,看得出她是受過極好教養的大家閨秀。
等她開了口,那眉眼間的顧盼神色,那音調輕柔的嗓音,如滿樹繁花,繽紛地映入他的心底,只聽見她說:「萬叔,你藥買回來了呀?大夫說什麼沒有?」
「大夫沒說什麼,就只換了一劑藥。」夏萬回答。
「你去歇歇吧!我一會兒來煎藥。」她說。
夏萬朝懷川的方向看看,才朝庭院走去。
接著又聽到那女子說:「娘,您摸摸這布,這回我將棉彈得更細,織出的布是不是更柔軟光滑了呢?」
盧氏拿在手上,又碰碰臉頰,露出笑容說:「確實軟,感覺都像絲綢了,給你妹妹當嫁妝正好。采眉,多虧你這一雙巧手了。」
采眉?她就是采眉?是那個應該成為他妻子的女孩?
他想到那紅色荷包,而她恰如那株梅花,亭亭玉立,錦心纖口,那句話是怎麼說的……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徹……
而她也將如寒梅般默默地隱在深谷中,開謝如雪,沒有聲息地被埋沒。
不知道為什麼,長久的淡漠在初見她的那一瞬間,他對她竟有一種命運糾結的相借感,即使陌生,她今日會到此境地,風月繁華皆空,不也是因為他的緣故嗎?
她們婆媳閒聊了一會兒布匹,采眉才又扶盧氏到廚房去處理配方好的中藥。
懷川由斗室走出來,不敢再逗留,怕多留一刻,就會有千絲萬縷纏住他,絆得他不能動彈。再拜一次父親,他匆匆離開,夏萬已在老榕樹下等他了。
「你確定不留下來嗎?少爺,想想夫人、三姑娘……」夏萬還設法要說服他。
「萬叔,你明白我的處境,我也不願做個不孝子,」懷川頓一下又說:「三姑娘真的好,有她在,我也放心多了。」
「少爺……」夏萬還想開口。
懷川卻不肯再聽,繞過土牆,直直地往村落走去。他本來可以這樣離去,不留一點痕跡的,但竹叢的小道裡,巧倩突然出現擋住了他的路。
巧倩一瞥見戴著笠帽的人,帽沿壓眉,若是平日,她會當他是山樵,不會多看一眼,但今天有夏萬在側,她不免好奇心大起,目光的停駐也久些……可這一停,她的眸子就不禁愈睜愈大……
不可能……明明是……但他已經死了,墓旁的樹都長大了……巧倩嘴張著,不自主地叫道:「大哥……」
行蹤意外的被發現,懷川霎時不知該如何應變。
是他!雖然有了落腮鬍,皮膚也黑了些,眉間染著風霜,眼帶野氣,不太像從前的大哥懷川,但她很確定眼前人就是他!巧倩向前一步,激動地說:「大哥,真是你,你還活著……我不是在作夢吧?這表示爹和二哥都還活著,是不是?」
懷川見瞞不過了,忙穩住她說:「我很希望爹和懷山能和我一樣死裡逃生,但就差那麼一步。巧倩,你靜下來聽我說,我有任務在身,沒死的事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否則會牽連很廣。你懂嗎?」
「娘呢?你見過娘了嗎?」巧倩仍然情緒高漲。
「我見了她,但她沒看到我。」懷川加重語氣提醒道:「巧倩,這件事很重要,娘若知道了,我一定會走不掉,所以……」
「我不許你走,我要你留下!」巧倩不顧一切的拉住他的手,「三年了,我們生活在絕望中,好不容易盼到你,你怎麼能再拋下我們?」
懷川看著妹妹梨花帶雨的臉蛋上有著歷經挫折的傷痕,再也沒有以往的天真無邪,親情最難斷,這也是他血仇未報,不敢回首的原因呵!他試著解釋目前的情況,在江西有朝廷及江湖黑白兩道的大對決,他隻身投入,不願家人受累等。
巧倩的心情逐漸平靜,她自幼最崇拜大哥,向來對他的話言聽計從,只是抄家創痛太深,心不能平衡。她忍不住說:「好,我可以瞞著你的事情,但你能不能待一陣子,陪陪娘、我,還有……嫂嫂呢?」
「巧倩,我有任務……」懷川嚴肅地說。
他只要手一甩,巧倩也拿他莫可奈何,天涯人終要天涯去,可偏偏屋裡的采眉把要熬的藥放在爐上,擔心去土地公祠上香的小姑未歸,於是尋到土牆外的小路,遠遠便看見在拉扯的幾個人。
她的腳步聲驚動了他們,三個人全回頭望她,表情都很怪異。
無法形容地,采眉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笠帽人吸引去了。他的臉帶著蒼勁風霜,猜不出年紀,但那眼眸如深潭,蕩漾著神秘的訊息直注入她的眼底。
除了父親、弟弟及家中僕人,采眉很少跟男人對視過,而且是如此專注,幾乎有些無禮的,但她竟然不能移開。
天光下的采眉又和在微暗的正屋中不同,她的五官輪廊完全清楚,柳眉杏眼、雪白的肌膚、盈盈的體態,有梅的亭勻,又勝梅一分艷.有蘭的靈秀,又多蘭一分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