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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可惜采眉不是男孩,還記得她剛出生時,那方額荔鼻,那炯炯目光,多清俊呀!以致抱著采眉時,就不禁恍惚覺得她是個男孩,是將來可以光耀門楣的帶把兒。

  可惜夢想歸夢想,她終究只是梳髻的丫頭,能上朝堂的機會,大概就僅有去年為皇上扮「觀音」的時候吧!以後所有的榮華富貴,都要看她的丈夫是否成材成器了。

  思及「丈夫」二字,呂氏忽見女兒的鵝黃綢衫上少了那鑲玉的金鎖片,忙問:「你的鎖片呢?」

  采眉低頭一瞧說:「方纔換衣裳時,忘在箱子裡了。」

  「快戴上!待會到夏家見你未來的公婆,這文定信物不隨身掛著,人家會覺得奇怪的。」呂氏說。

  采眉點點頭,很快就在床榻邊的箱籠中找到那沉甸甸的墜鏈。那是一塊羊脂白玉,點綴著梅花型的金絲邊,約手掌大小,上面刻著幾朵梅和「傲梅香」三個字。

  去年選上「霧裡觀音」時,爹還特別在玉的背面加刻一株蘭和「凝蘭蕙」三個字。

  這寶物跟隨她三年,由十二歲與夏家訂親起,她都不曾在意過,彷彿這只是一樁遙遠的事及與她無關的人,很淡然地存在她的生活軌道外。

  直至及笄的十五芳齡,隱隱開始有了悲春傷秋的情緒,方才感覺到「它」的存在,但也縹縹緲緲地無法成形,不值得一慮。

  十五佳人……呂氏望著女兒,斜斜的單髻,一排覆額劉海,兩束濃黑的髮絲由耳際被下,鵝蛋瞼白裡透紅,新月眉下一雙翦翦秋瞳,菱角似的紅唇未語先笑,青春靚容,不必花紗或珠簪點綴,就明艷照人。

  唉!精心嬌養,最後是別人家的,愛女還能留在自己身邊幾年呢?呂氏忍不住說:「到夏家時,記得少說話,也不許東張西望,就乖乖的留在內院裡,除了你公公外,任何男人都不能見。」

  「娘,我知道啦!你說好幾遍了。」采眉笑著說。

  「未婚夫妻在行婚禮前見面,會令諸事不吉的。」呂氏再一次叮嚀,「知道這一次經山東時要來拜望夏家,我就反對,可你爹和夏總兵同時遭貶,我們調到南京,他們調往長城邊的保田,難得能在汶城碰頭,也實在不忍阻止他們老朋友難得相聚的機會。」

  「爹和夏世怕都得罪了嚴嵩,對不對?」采眉問。

  「別亂講!女孩子要『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後言,不厭於人』,這是婦言首要的規範。再說,政治是男人的事,我們不能隨意批評。」

  又是三從四德!采眉聳聳肩,沒有頂嘴,逕自乖乖的低頭繡她的荷包。閨閣中,其實沒有那麼封閉,關於嚴嵩父子的種種惡行,她耳裡聽,心裡也記、也評。

  今年春天,皇上對囂張的嚴家有一些微詞,幾位都察御史乘機彈劾,想為冤死的楊繼盛和沈練復仇,結果沒有成功,反而還引發政爭,流貶了一批忠義之士。

  「采眉,你到底在繡什麼?既是紅梅!怎麼又用白絲線呢?」呂氏眼尖的瞄到采眉手上的繡品問。

  采盾這才發現錯誤,也不禁暗怪自己的心神不寧,彷彿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偏偏一旁的兆綱剛完成一張大楷字,聽出興趣,問道:「娘,三姊不能見男人,我可以嗎?我好想看看那個拿劍闖進錦衣衛去救人的夏懷川喔!」

  采眉瞪大眸子,夏懷川正是她許配終身的人,兆綱說什麼闖進錦衣衛救人?她可不曾聽過這事兒哩!

  「你已經十歲了,當然可以和你爹留在前廳,也正好見見世面。」呂氏說。

  「娘,錦衣衛救人的事,我怎麼都不知道呢?」采眉極為好奇。

  呂氏遲疑一會兒說:「就三年前吧!幾個在國子監唸書的監生,得罪了嚴首輔的孫兒嚴鴻,被送進錦衣衛。當時也是監生的夏懷川就直闖都督府,把人要了出來。」

  「爹說這才是有膽識的人,還要我以他為榜樣哩!」兆綱補充道。

  采眉故意說:「在我看,這根本是逞匹夫之勇嘛!」

  「匹夫之勇?這話千萬別讓你爹聽到,他是因此才招夏懷川為婿的。」呂氏又說:「說真的,夏懷川文武雙全,在京官子弟裡算是個拔尖兒的人才,你爹掌理國子監,講學多年,閱人無數,不會錯選的。」

  「娘,你也誇他呀?!你以前總不提他,我還以為你不滿他這個人呢!」采眉故作淡漠地說。

  「哪能提呢?那麼早把他吹進你的耳朵裡,只怕你會胡思亂想,意不定就容易著魔,去學人家弄什麼相思來害自己。女孩子啊!『貞靜幽閒,端莊誠』最重要。」呂氏說:「這一次回南京也好,你弟弟可以見見幾位大儒,你也順便受你大姑姑的教,把『列女傳。好好的再讀一遍。」

  大姑姑可是孟家的名人,出嫁一年丈夫病歿,之後便回娘家守節,已經十八年未曾下樓,表示自己從一而終的決心。

  這段故事,采眉早就聽膩了,為了怕母親再嘮叨,她專心一意地繡著荷包。或許她該加上詠梅的那段話——

  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徹……

  呂氏見兒女各自做事,四周十分安靜,她輕搖著扇,慢慢地便打起盹來。

  汶河上的大木板仍不停的飄流著,偶爾跳幾下,偶爾似要翻覆,天空的鷹也隨著它飛,姿勢愈來愈狂野。

  喧鬧聲亦逐漸增大,突然,林叢中跑出一些人來,碼頭旁的小販也丟下攤子往河邊奔去,連店面中半睡的夥計都驚醒過來,沉靜的午後揚起一陣大騷動,有如老虎闖入羊群般竄亂。正在船頭洗杯碗的孟家丫環香兒,倏地站直身,瞪大眼睛,忘了手中的瓷器,任它「匡啷」而碎。

  呂氏並沒有醒來,采眉聽見聲響,先要弟弟繼續練字,自己則輕輕的走出船艙。那嘈雜聲自四面包圍而來,她還沒弄明白狀況,就瞧見那塊眾人矚目的大木板正怪異地隨著流水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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