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汶城,河的流速變慢,緩緩一大片,大木板也悠閒地晃蕩著,更讓人得以看清楚上面放署的東西。
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他們仰面躺著,衣不蔽體且血跡斑斑,四肢都用鐵環扣住,形狀極為淒慘,木板上還插著一根木牌,上面寫著 私通之罪,天理不容!男女姦淫,十惡不赦,此娼盜之徒若死,煩善心人士就地掩埋,見者萬不可救,救而收留者,與之同罪。
采眉的第一個反應是腳軟,再來是想吐。她才扶住圍欄,便見兆綱走了出來,她忙遮住他的眼睛叫道:「不要看!」
艙內的呂氏在烘鬧聲中睜開惺忪的眼往外瞧,這一瞧,可不得了,她氣急敗壞地把采眉姊弟倆拉進來,並對香兒說:「把所有的門呀窗呀的全都關好,叫孟金守住船,不准任何人靠近,真是太可怕了!」
「是……」香兒臉白得都快站不住腳。
而兆綱已經嚇得哭倒在母親懷裡。
采眉則是渾身發抖,皮膚竄過一陣陣的冷意。她生平第一遭見此慘事,簡直無法忍受。但那男人和女人的模樣,偏纏繞在她的腦海裡一直不肯離去,比陰厲的鬼魅還可怕。她趴在母親的膝上,不敢抬頭,覺得那大木板彷彿會撞到他們的船!再緊緊黏住,像催命符般。
「待會兒到了夏家,得請人幫你們收收驚。大白天的飄來這東西,也不怕嚇到幼小的孩子,真是的!」呂氏自己亦神魂未定,不禁怨怪丈夫去投個帖也要花那麼久的時間。
「娘,那!那是死人嗎?」兆綱哽咽地問。
「有沒有死,娘不清楚,但他們肯定是做錯了事才會有此報應。」呂氏想想,打算乘機給他們一些教誨,「所以,凡是為人,都要行得端、坐得正,男人要忠君愛國,以仁義為天,做個心無邪念的道德君子,不思遷、不貳過。」
「娘,我知道。」兆綱揉揉眼睛說:「爹教過我,孔子四科『文、行、忠、信』,都是以道德為本,做人要『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
「你這回背對了嘛!」采眉誇弟弟說。
「至於你,」呂氏面對女兒,嚴肅的說:「身為女人,要講貞烈,以夫為天,絕不可輕浮調笑或逾越禮防,一個不守婦道、失了貞節的女人,便豬狗不如,人人唾棄。采眉,你千萬要切記呀!」
采眉點點頭。她在《列女傳》中已經讀過太多了,有女子為了守節,不惜斷自己的手臂、削自己的鼻子,甚至在瞼上刺字,或毀去容貌的。雖然意念很可嘉,但采眉始終覺得這種傷及髮膚的做法太過殘忍。
當然,她絕對不敢在爹娘面前表示一點反對意見。自幼,她和兩個姊姊,只有比誰女教閨範背得最熟而已。
但一切,都不如今日公然示眾的私刑更教她心驚。
她不懂,既有如此殘酷不堪的懲罰,為何還有人不顧廉恥的去犯姦淫之罪呢?
私通的人,又是什麼心態?尤其是一個清白女子,自尊自愛、謹守禮教,怎會受男子的誘惑呢?
采眉輕視那木板上的女人,但也有一些不忍和同情!再大奸大惡之人,也不該有如此淒慘不堪的死法吧?
對她而言,守貞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了,她許配給夏懷川,就是夏家的人,等時候到了,就上花轎成為夏家的媳婦。
在禮教之下,她不多想,亦不去想,「夏懷川」三個字,就像一顆種子,在她的心裡適時地發芽,而後開花結果,正是古諸中所言的!一切命定有時,如季節之遞嬗。
她,孟采眉,就如同其他千千萬萬的女子般訂下婚約,一生就由一個陌生的名字開始守起,直守到老死。
除了那個名字外,所有的岔路都是錯誤、都是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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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城的總兵府在夏家進駐後,費用大幅縮減,淳樸了許多,僅有練兵及武器方面稍稍整度而已。進入灰沉沉的大門,最名貴的是擺在壁照前,那由武當山及嵩山運來的石頭,嶙峋怪狀的,不費一文錢,靠的是石總兵與武當、少林兩派的良好關係。
孟家女眷的軟轎直接來到石家內院,微暗的天色,已是掌燈的時分。
采眉和母親一下轎,幾個嬤嬤、婢女便陪著夏天人盧氏迎上來。大夥的眼睛直盯著年輕的采眉看,想一睹大少爺未婚妻的風采。
彼此問候過,盧氏拉著采眉的手說:「上回見面時,還是個小女孩,如今出落得似一朵花,你們瞧!這就是皇上御選的『霧裡觀音』,可開了眼界了吧?」
在高蕊的油燈映照下,采眉覺得很不好意思,但也維持著大方的姿態。
有個梳兩絡平髻的女孩子笑容可掬地問道:「孟姊姊,聽說皇宮裡有很多白鶴、白鹿和白雁,是真的嗎?」
「是呀!都是自各地進買來的吉祥物。」采眉也微笑著回答。
她後來才知道,夏夫人育有二子一女,這長相極甜,小她兩歲的姑娘就是夏家的掌上明珠,閨名叫巧倩。
由於男女嚴防,宴客分男席和女席,中間隔著一道門,僕人在兩邊穿梭服侍。
上的菜大都是山東的麵食餛飩,再來就是當地磨出的豆腐和獵烤的鴨子,足見夏家也是講為官清儉者。
盧氏笑著說:「在北方多年,一直不習慣這兒的吃食,我真懷念江南老家,光是百筍宴和炒鱔魚鮮,教我在夢裡都會饞醒,如今已快不知羹湯的滋味了。」
「這會兒,你們更往北走哩!」呂氏說。
「沒錯,還降了級到參將,等於閒官,我家老爺脾氣太直,只怕還要惹禍。」盧氏歎口氣說。
「我家的不也一樣嗎?孔孟之道若像磚,他也不顧一切的拿來砸自己的腳。」呂氏說。
「至少你們還到南京,總比我們荒涼的邊塞好。」盧氏想想又說:「不過,我會盯著懷川用功讀書,登上進士榜,不會給采眉委屈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