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杜棄仇才踏出房門不久,冷香縈房內就傳來了低泣和呻吟的聲音。
她身受重傷,還懷有身孕,剛剛又一陣情緒激動,使得舊創復發、腹痛如絞,抬頭想要呼喚杜棄仇,又見他離去如風。
「杜棄仇……」她低聲呼喚,但聲音卻全擠在喉間吐不出來。
冷香縈伸出手,又頹然放下,兩手緊緊抱住了下腹,全身冷汗淋漓。
「娟娟……娟娟……」她痛得全失了魂、失了理智,不停呼喊著情同姐妹的隨身丫頭,迷濛的眼前全是她痛失的親人。
「爹爹……娘……娟娟……」她想坐起身,一手撐在茶几上。
在一陣天旋地轉的痛苦後,最終從她眼前一閃而過的人,是杜棄仇。
床榻邊的茶几翻倒了,上頭的湯湯藥藥全灑了滿地,丫頭們聞聲進房,只見冷香縈面如死灰,昏迷不醒,褥下滿是令人怵目驚心的鮮血。
「不好了!不好了!杜少爺——杜教主——」丫頭們淒厲的叫聲,響徹了閣樓別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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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棄仇寸步不離地守在冷香縈身邊,已經三天了。
蟲鳴泣露,月兒已經懸空而立,皎皎明明的月光偏自照著他的孤寂。
杜棄仇悔恨不已,除了不停起身察看昏迷的冷香縈,就是兩指頻壓屑間,兩手還拔亂了一頭狂亂的黑髮。
他三天衣帶不解,滿鬢的鬍鬚遮蓋了他蕭索無助的俊顏,他不再是那個在三武峰力敗武子勁的杜棄仇;也不再是那個心高氣傲、志得意滿、不可一世的杜棄仇。
「走開……你們都走開……我不要……不要死……爹爹,娘,你們不要走——娟娟——」冷香縈不停囈語著。
「香縈,你醒醒!」杜棄仇上前擦掉她額前的汗水。
「不要,走開——韓邵齊——」
冷香縈的夢裡出現了韓邵齊對她傾吐愛意,可是一眨眼間,韓邵齊揮動著短刀,臉色陰沉地向她走來。她揮舞著雙手,直想把韓邵齊揮開。
杜棄仇聽見韓邵齊這三個字後,全身像投入了冰河底,冷冽刺骨,凍得他一身冷顫。
她還在愛他?杜棄仇心中驚疑。
韓邵齊奪走了冷香縈的心,利用了她,還毒死冷笑天,間接害死生母。為什麼?為什麼冷香縈還會對他念念不忘,到底她中了韓邵齊什麼毒咒妖術?
他放過韓邵齊,命令教眾們不要尋仇,只因為韓邵齊畢竟是他的至親手足。他們的娘杜鳳喬為他取了杜棄仇這個名字,就是不願他再尋仇續恨,他必須完成母親的遺願。可是,為什麼如此的困難?他恨不得立即讓韓邵齊消失在這人世間了——他根本不想承認有這樣的大哥,偏偏他又是自己惟一的手足。
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打斷了杜棄仇的思緒。
「教主,黃大夫來了——」丫頭帶領著瘦小駝背的黃大夫來到冷香縈房裡。
「好了,你們下去。」杜棄仇回身揮手,遣開了下人。
「怎麼樣?小姐還是沒有醒?」黃大夫邊說邊上前把脈。
「沒有,三天了,她還是昏迷不醒,黃大夫,她會好嗎?」杜棄仇兩手握拳,捏得死緊死緊,心急如焚地問。
黃大夫聽了好一會兒的脈動,才回頭看著滿面愁容的杜棄仇。他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唉——我才說過,是冷教主的保佑,所以保住了孩子,想不到……不過沒有關係,大小姐還年輕,練過武的身子比尋常人恢復得快。這三天來,你又不斷替她運氣療傷,她的脈象雖弱,但內息還是強韌有力,我想應該是沒有大礙。」
杜棄仇聽完了黃大夫的話後,緊鎖的兩道濃眉,才緩緩地層了開來。
「杜教主,現在孩子沒有了,我還是等你們的好事。年輕人——來日方長,千萬不可喪氣啊!」黃大夫想要說幾句安慰的話。
只是杜棄仇心想,役有了孩子,她更不會嫁給他了,畢竟她原本就不要他的骨肉。
「沒有什麼好事了,沒有孩子,就沒有婚禮。黃大夫,我出去喚人來,不陪了。」杜棄仇只想盡快離開,在他流出熱淚之前。
冷香縈醒了。
她在黃大夫來聽脈診斷時,就朦朦朧朧地轉醒。
在神志漸漸恢復時,她聽到的就是杜棄仇離去前的話。
一語成懺,她無心說出來的話,竟然一語成懺。
她是要孩子的,她怎麼可能會不要他們的骨血,那是她的命啊——
杜棄仇更沒有理由娶她了,也好,死了心吧!
冷香縈寧願自己永遠都不要醒來,她轉過了頭,將沾滿淚水的臉埋入了繡枕裡,而心已埋入了黯沉沉、無情無愛的地獄裡。
冷夜風襲,窗欞格格地發出了聲響。
冷香縈忽然想起,娘曾經告訴過她的一個有關聚龍崗的故事。
聚龍崗住著一條大龍,當它被驚醒時,就會從屋頂的飛簷飛掠盤旋而過,窗欞就會格格地發出聲響……
如今她總算瞭解,杜棄仇就是聚龍崗的巨龍,她依附在他的身上半輩子了,從不知天高地厚、人間冷暖。直到一日大龍起身飛掠,她慌張地仰頭看著飛遠的巨龍,卻任再多大聲也喚不回,只有獨自站在悠悠蒼涼的人世間,愴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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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如杜棄仇所言,原本打算在聚龍崗辦的一場婚事就這麼取消了。
杜棄仇將自己埋首於教務中,空暇時又全心鑽研武功。但每當月兒懸空時,就隔不斷奮恨新愁泉湧而來,望眼聚龍崗上層層疊疊的山嶺重雲,就如千疊雲山千疊愁,一天的明月,一天恨、一天相思。
「稟教主,小姐的身體好多了,昨天還起身到苑裡舒展筋骨,還走了好一會兒的路。」丫頭一早來向杜棄仇稟報。
「那麼……她有沒有要見任何人?」杜棄仇充滿盼望地詢問道。
「沒有,小姐什麼都沒有說,她病了一場,連話都少了。」
「好,我知道了。」他頹然回身,揮了揮手讓丫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