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水盡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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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偏偏這時燕姝又說:「珮如若喜歡,就送她吧!」

  「可是……我……」兩個女孩的目光一起望向他,害他口舌都打結了,一句話也說不完。

  燕姝眼波澄澈,翁珮如目光盈盈,幾令人無立足之地。他愈想愈沒趣,點了點頭後,就藉口說衙門裡還有事,便匆匆起身告辭了。

  見意中人離去,珮如的內心如七上八下的水桶,「砰!」地全部落地。她沮喪極了,怎麼她前腳到,他立刻待不住,後腳就走了呢?

  燕姝似乎沒絲毫感覺,還說:「你把詩拿走之前,先借我寫副對聯,你看『茉莉榕樹』那兩句,貼在我房門口,恰不恰當?!」

  誰還管詩?他人一走,手裡的詩也失去味道了。翁珮如的眼裡有怨,忍不住就問:「燕姊姊,你到底嫁不嫁俞二哥呀?」

  燕姝剛好走到門邊,回過頭,開玩笑似的說:「你忘了嗎?我這『風裡觀音』是不能論婚嫁的。」

  「誰說不行?」佩如反駁道:「和你同時受封的『雲裡觀音』和『霧裡觀音』,不也聽說都嫁人了嗎?」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呀!」燕姝接過表妹手上的紙箋,放在桌上說:「這世上也有女人不想嫁做人婦的,像遠離塵世的女尼和女道士們,她們潛心修行,也算是一種造化。」

  「我娘說那是前輩子造孽……」翁珮如發現自己說錯話,忙又解釋,「燕姊姊,我不是那個意思……」

  「其實我很明白你的心意。」燕姝看著她,微笑卻認真地說:「你很喜歡俞二哥,對不對?」

  翁珮如的臉倏地刷紅,有一下子被人道破心事的羞急。平常看燕姝淡漠正經,似不沾七情六慾,怎知她也會解這兒女情事呢!

  「放心吧!我和俞二哥早就注定無緣了,有的也只是兄妹之情。」燕姝又笑說:「俞二哥是個好人,你若真願意,這倒是一門好親事。」

  翁珮如的內心又羞又喜,益發想否認,「燕姊姊,你自己不嫁,反倒管起我來,我才不依呢!」

  「不依?我看到時俞家請媒人來提親,你依是不依?」燕姝眼中帶著慧黠和頑皮說。

  黃昏又靜,燕姝在窗前繡著媽祖像,這能使她浮躁的心安定下來。

  蟬鳴已止,取而代之的是鳥雀歸巢。院子裡那棵蒼鬱榕樹,枝椏張天,有時還真像怒吼的人。籬旁的茉莉,則無聲地開落,默默的吐芬芳。

  忽然,榕樹和茉莉似在對話,顯得神秘而朦朧,彷彿有著無邊的孤獨和寂寞。

  她不禁摸摸額頭被劉海遮住的疤痕。小指大的新月型,也是新月的淡色,如由天上跌落。

  她還記得那皮肉被切劃時的痛楚,當時真的不怕,反而有種快意,尤其是面對嚴鵠的錯愕表情,在那一瞬間,她明瞭,她的井運將不同於一般的女子,不死定於傳統,而是活在自己的手中。

  帶著這個永遠除不去的疤,她走不進封建的三從四德,無法平順的嫁人,靠不了父兄,也靠不了丈夫。她手握那柄匕首時,真覺自己彷如擎天獨立,觸目蒼茫,天地間只剩下她孤身一人。

  但在這個社會,女子不嫁人,要如何生存呢?

  她想到珮如說的那句「前輩子造孽」……是嗎?可母親說她的出世,是蒙前世之福所賜,而現今人眼中,她王燕姝的命竟成了造孽的結果?!

  寄人籬下是苦,所以,她才努力不懈,想用「觀音」之名走出一條活路來。舅舅和舅母目前仍能容她、疼她,不也是因為她為翁家帶來的名譽嗎?

  女神之路,彷彿也寫盡坎坷。臨水陳靖姑二十四歲懷胎羽化,媽祖林默娘二十八歲登高昇天,都屬年輕早夭,在受世人崇敬的因緣裡,又隱藏著一種道不盡的纏綿哀戚。

  所以,是由孽,而緣、而悲、而慈、而度化眾生嗎?

  這中間的過程,又會有多少風風雨雨的摧折?

  若要走像珮如結婚生子的路,她就不必想那麼多了。無奈,似有一股強大的力量,直推著她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一個鮮有女子會去,而大部分人都敬畏且無知的方向。

  第三章

  試練

  柔情似水,

  佳期如夢,

  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

  又豈在朝朝暮暮?

  ——秦觀·鵲橋仙

  出了浦口城,沿著芙蓉溪往南行,穿過一座山,再登一段棧道,清晨出發,大約傍晚就可到碧霞觀。

  燕姝前後去過兩次,路頗崎嶇難行,一般千金小姐都會受不住,但她必須忍受。

  她很慶幸自己的腳不是裹得太小,閩地因位置偏海,纏足風氣並不像北方那麼盛,姊姊和她幼年在家時,母親曾考慮了許久,想著要不要她們受這種苦。

  但北京官宦人家多,出門便六部九卿,戶戶都在比。閨女若不纏足,就代表粗俗沒家教,不但會被列入醜聞,找不到婆家,更嚴重的還會影響父兄的官運及前途。

  碧娥在強大的封建壓力下,不得不對兩個女兒進行斷筋折骨的酷刑。慧姝柔順乖巧,為了將來有個好歸宿,即使痛得血淚交織,也不敢放棄。

  燕姝就不同了!先不說她是得寵的么女,就連一直認為她有奇命的碧娥也三心二意,想著,「臨水夫人和媽祖娘娘若裹小腳,哪能在陸上捉妖,在海上救人呢?」

  所以,燕姝的腳就在矛盾中纏纏放放,直到十五歲立志不嫁時,才乾脆丟開裹腳巾,之後,雙足竟又長大了些。

  她很滿意地動動短短的腳趾,突然,馬車震動一下,她掀開布簾往外看,天碧藍如洗,遠處青山綿延。唯剛下過暴雨,路面多坑坑窪窪,平時溫婉淺吟的芙蓉溪,此刻彷彿湍流激石地像可吞掉船舟。

  馬車又劇烈的顛簸,坐她對面,那個觀主派來接她的女道士離華,由瞌睡中驚醒,開口就罵,「喂!趕馬的,這可不是在海上,你就不能慢點嗎?我差點撞進閻王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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