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姝瞪大眼睛,這位師姊怎麼像潑婦似的粗口呢?
其實,燕姝早就覺得離華怪,即使身穿道袍,一臉素淨,但神色不定,完全沒有出世之人脫俗的氣質。可舅舅對她十分敬慎,且說她來歷無誤,燕姝也只有見怪不怪了。
修道的方式有千萬種,濟公可以顛狂,說粗口應該也就不算什麼了吧?
離華大概察覺到她的瞪視,擺出誇張笑眼,坐到她旁邊來,盯著她的媽祖像說:「喂!你真的有神力,能趨妖魔、治百病嗎?呃!那你有沒有愛情符呢?就是那種能控制男人的?」
燕姝手上的針差點刺到手,猛地搖頭說:「師姊愛說笑了,修道哪興這個?」
「都說修道當神仙,可以無所不能,結果吃喝玩樂都不行,又有什麼好處呢?」離華說。
因為坐得近,燕姝忽然聞到一股異香,像來自土製廉價的脂粉!而且還摻著很濃的丁香味。丁香有催情作用,據說狐狸吃多了,就能幻化成媚惑人類的狐狸精。
燕姝愈想愈不安,她不禁問:「離華師姊,這回祭碧霞元君是金簽齋,還是玉菉齋?」
這指的是道場法事的方式,但離華的表情卻顯得有些茫然,張嘴就說:「我……我想是金鹿吧!整只金子做的鹿,會比玉做的鹿還貴,比較有誠意羅!」
全然的瞎說胡鬧!燕姝猛地掀開布簾,發現芙蓉溪早已不見蹤影,四周沒山沒水,只剩一片蒼黑野林,分辨不出方向。
「這不是往碧霞觀的路!」燕姝急促地說:「離華師姊……不!你根本不是碧霞觀的人……」
「你發現啦?其實我叫麗花,是美麗的花,不是什麼遠離繁華。嘻!要拐騙你的人也不是我。」這假師姊乾脆脫下道袍,露出裡面薄薄的夏衫,「呼,熱死我了!」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要……」燕姝志忑不安的質問。
「我哪知道啊?不過,男人拐女人,不就為了那樁事嘛!所以,我才問你有沒有愛情符,妓女樓裡都很需要喔!」麗花說。
妓女樓?她中陷阱遇匪了?燕姝當場六神無主,但卻努力的力持鎮靜,她抓緊包袱,趁麗花整理衣服之際,由車後沖跳出去。
她一輩子從未做過這種事,整個人摔得很慘,但好在還沒慘到不能跑的地步。結果,馬車內響起一聲尖叫,彷彿受傷的人是麗花。
車輪倏然停止,黑壯的車伕大罵麗花,「你這臭婊子真沉不住氣,我看了就想揍你!」
麗花也下車了,凶巴巴地反擊道:「你敢?你忘了我是誰的婊子嗎?你老闆的!我臭他也臭!」
燕姝顧不到正在吵架的兩個人,只能往前奔。嶙峋的巨樹參天,腐地軟泥深陷,在裙擺夾纏中,實在跑不快。
怪的是,車伕和麗花像是在比火氣似的,愈吵愈大聲,燕姝忍不住回頭看,發現他們仍在原地彼此指責,完全忽略了她。
她振奮起來,連跨幾個大步,怎知,驀地有個龐大的黑影由綠蔭深處「飛」出來。說是飛,是因為像天際猛衝疾降的鷹,有明亮銳利的眼睛,囂展的巨翅,迅如閃光的速度,橫阻在燕姝面前時,狂風呼嘯,葉如雨下。
她驚呆住了!在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映照著一個男人,一個她未曾見過的男人!他黝黑如荒野的夜,強悍如高峻的山,燕姝曾讀過秘法玄道,因此能穿過皮相,感受到對方氣勢的衰旺善惡。
這個男人,如鷹之敏捷、如狼之狡獪,絕非善類!
他一步步的靠近,燕姝一步步的後退,兩人的目光膠著、對峙著。
他閃著寒芒的眼神如刀,如要將人釘在俎上,任意宰割,讓她憶及嚴鵠。她的雙眸亦起了變化,平冷如冰石,卻埋伏著驚濤駭浪,反正,人不過一死,刀不過是刀,意志永遠不摧。
他的寒芒似乎減弱了,手觸及腰間一個小小精緻的金絲鳥籠,叮叮作響;燕姝忽地趁他不注意一個轉身,又往左邊的林子飛逃而去。
他一愣,但沒有追上去,只走到馬車前,冷厲地說:「事情沒辦成就窩裡反,該受什麼懲治?」
「大哥,錯的人是她!」車伕名叫潘大峰,是「風狼」的親信之一。「是她洩了密,還和人質自我介紹。哼!女人沒一個靠得住。」
「見雲,我曉得你就在附近嘛!只要一進了這林子,不就是你的天下了嗎?」麗花姿態妖嬈地繞住他的手臂緊貼在自己豐滿的胸前,「自我介紹又如何?我倒看不出那女孩有什麼神力,逃不出你的手掌心的啦!」
「大哥,那女孩快沒影了,我們不追嗎?」潘大峰猛往林間瞧。
「讓她一個人好好逛逛,等她逛累了,我再去『接』她。」卜見雲拿開麗花的手,對她說:「你那沒遮掩的口舌,按規矩,是要割來餵魚養鳥的。」
「我……」麗花緊張的摀住嘴巴,面色微白。
「可我此刻沒那閒工夫。」卜見雲哼一聲說:「大峰,你先送她回去,若她再惹事,你全權處置。」
「是!」潘大峰惡意地笑了出來。
「回去?我還想再陪陪你,多兩天都不行嗎?」麗花哀求地說,但看見卜見雲不耐的神色,聲音又消了下去。
算了!為了貪戀那男子雄風,冒生命危險也不值得。麗花向來不知道卜見雲的底細,但直覺他比一個生意人更複雜,賺大錢還兼吃黑白兩道,能偶爾沾他承施的雨露也夠了。再說,他出手可大方了,一次可以讓她吃好幾年哩!
臨走前,她難免要灑幾滴淚以表癡情,但現在她表現得再可憐,也可憐不過那林中的年輕女孩。
看樣子,皇帝封的「風裡觀音」,也僅僅是用兩條腿走路的普通人,碰到卜見雲,只有一個「慘」字可以形容了。
* * * * * * *
綠林幽邃,樹樹連延覆頂,風動中,陽光篩進,如一條白練,使他想起深海,泅游如魚,寂靜得只剩下他和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