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懂得和男人玩,這可憐的女孩九成是學不會,先天不足嘛!恐怕恩寵也不長久。
清蕊心情轉佳,指揮著小婢給女孩灌湯喝藥。
遲風梳洗完,換了一身斜襟的倭式便袍,頭髮齊額紮起,五官稜角分明,炯炯的眼神,俊偉的男性雄風讓清蕊心癢癢的。她就喜歡海盜,多瀟灑呀!比起來,陸地上的公子哥兒和肥腴商賈,全像沒長齊似的,矮小了大半截。
她騷媚地啃著瓜子,故意翹起腿來,露出誘人蓮尖。
遲風卻彷彿視而不見,逕自坐到床前凝視著燕姝。
燒略退,鼻息已定。他摸摸她額頭,並在疤上停留良久,然後是她粉紅的雙頰及唇,陷入深思。
「你打哪兒找來這女孩的?連腳都沒纏好哩!」清蕊有些嫉妒地說,她幾乎不曾見過遲風溫柔的模樣。
他的手放在燕姝的玉足上,不小卻也不大,在他掌中恰恰飽實。看來,是纏過又存心放掉的。燕姝就老那麼特立獨行嗎?在媽祖宮扮觀音,十九歲不結婚,一雙腳堅決不纏,勸海寇改邪歸正,又隨海寇千里尋兒?
一個閨秀女子卻反習俗而行,對他有種奇異的誘惑,燕殊的一言一行,即便是睡著,也充滿著吸引力。他說:「腳大好,腳大才能跟我上山下海,走了那麼遠的路……我們的路還很長,得把她養壯些,才有力氣對付我。」
清蕊聽得莫名其妙。他幹嘛要個女人對付他?瘋啦?
遲風滿腦子只希望燕姝快點清醒,如會飛的金絲燕繞在他四周。真不知當她明白自己是一名人質時,會有何反應?
他突然發現,他從不曾見過燕姝的眼淚,無論是摔跌或凍餓,她都沒有哭鬧過。
甚至,她連生病都是靜悄悄的,不曾埋怨過。
第五章
相信
黯鄉魂,追旅思,
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
明月高樓休獨倚,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范仲淹·蘇幕遮
夢中的狼已不再奔躍,沒有威逼人的危險,天地遼闊,它馴服地坐在她身邊,眼眸內的野性逐漸隱斂,正溫柔地注視她。
然後,它遮掩銳齒,用濕潤的舌頭輕舔她的粉頰……
「不要!」她偏過臉,雙手使勁地揮。
有人驚呼,燕姝倏地張開眼,見一小丫鬟端著藥站在床前,差點被她的動作打翻了碗碟。
「王姑娘,該吃藥了。」小丫鬟怯怯地說。
「謝謝,我自己來就好。」燕姝的心茫茫的猶在夢中。
到此刻,她仍不習慣這房間俗艷香旎的擺設,尤其是宮燈上的裸女圖。已經十日了,向來健康的她,早覺神清氣爽,偏偏遲風認為她尚未痊癒。
「我總不能交給他一個飢寒交迫,又病得半死的妹妹吧?」這是他的理由。
燕姝初次明白這是妓女樓時,心頭立刻浮現假師姊麗花的話,心中感到極度的不安。
那時,遲風的解釋則是,「我們海上兄弟集會,只有龍蛇混雜的妓戶才不會引人注意。」
她願意相信他,幾日相處下來,他不時顯示出內心的善良,例如連夜背她找大夫,盡心醫治她,雖然他為人狂妄,不懂得忠君愛國,倒也是個重誠信、講義氣之人。
她也慣於隨遇而安,這兩年在媽祖宮和善男信女接觸,也見過世面,不會被妓戶嚇到,更何況她所在的院落十分隱密,完全看不到歌酒狂癲的場面。
吃完藥,燕姝拿出媽祖像繼續繡。當她昏迷醒來時,發現包袱仍在,不禁對遲風多了一份感激,瞧他粗魯不羈的模樣,沒想到也有細心的一面。
這些天,她偶爾在午寐時上睜眼,就見他坐在窗口,藉著日光安靜地讀書。一個海寇如此的專注於籍冊,是要向她證明他亦是有才學之人嗎?至少那畫面很動人,令她心裡暖洋洋的,不由得發出了由衷的微笑。
有一回,她甚至忍不住問:「你在看什麼書?」
「『日本一鑒』,是我從胡宗憲抄家時得來的。」遲風說:「我只要找其中一段『夫小東之域有雞之山,山乃石峰特高於眾,中有淡水出焉』,那分明就是指東夷大島。」
「聽起來很美呀!」燕姝其實並無概念。
「東夷確實是宜人秀麗,蒼蒼鬱郁的終年常綠,山高水湍不可測,充滿神秘風情。」遲風極有興致的說:「在佛朗基人給我的地圖上,東夷的形狀像一隻會飛的蝴蝶,我怎麼看都不對。雖然我不是滿腹經綸,但提及大海,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了。」
「李大哥……」她想問一些伯巖大哥的事。
「我一直想告訴你,別叫我李大哥,我在陸上的名字是卜見雲。」他打斷她說。
「卜見雲?」她重複一遍。
「沒錯,我有兩條船就叫『水盡』和『南天』。」他笑著看她。
「哦!『水盡南天不見雲』。這不是李白洞庭湖的詩句嗎?」她立刻猜出說。
遲風臉上的笑容更大了,很滿意她的靈慧和默契,「李白是唯一能入我腦的詩人,有我喜歡的灑脫豪邁。」
「還有呢!洞庭湖詩中有一句『南湖秋水夜無煙』,可是無煙島名的由來?」她又說。
「我的學問就沒到那處了,無煙是原有的地名。」他眼中有著欣賞和愛慕。
這樣「知書達理」的遲風並不常見,多半時間,他是舶主的霸然悍氣,言詞果斷,行事乾脆,老成而無情。私底下,他或許愛譏諷,但就像在山中的日子,是個任性自負的大孩子。
如此多變的人,燕姝亦是首見,且深受吸引。會令她微微感到不舒服的,是他和清蕊在一起時,隨便到失了分寸。
清蕊也讓燕姝大開了眼界,她長得柳眉杏眼,脂粉勻稱,身上總飄散濃郁的丁香、麝香味,嬌俏至極,每次見到遲風,總是媚眼盈盈,而他似乎也不反對美人的殷殷垂愛。
而清蕊待燕姝就極為苛刻,嫌她額頭有疤,身材瘦弱,正經八百,沒半點風情,最悲慘的是,她竟然沒裹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