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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頁

 

  滄浪空闊,殘月驚夢

  寂寞無煙依稀影

  莫道荒海無情碧,千潮萬恨誰與盟

  獨自冷,依稀影,誰與盟……燕姝正咀嚼那字中的深意時,梯間有燭影晃動,窸窣聲傳來,她忙蓋住詞起身。

  一身柳青裙、桃紅坎肩的翁珮如走上來,雖滿臉憂心,卻還是難掩新婚喜氣,「咦?你真的氣色很差,曾媽說你吐血,我急得飯也沒心吃。瞧,平波也來了。」

  果然,穿著暮藕色新衫的俞平波就在她身後,比平日更顯斯文。半年前,他一心還在燕姝身上,直到她入觀後才徹底死心。在家人的頻頻催婚下,沒有燕姝,她的表妹翁珮如算是最接近的選擇。

  雖若有所失,但婚後,珮如一腔柔情傾注,不必再像閨女時壓抑閃躲,單純憨直的俞平波招架不住,只有棄甲投降,終於嘗到女性嬌媚的他,這才明白,他和燕姝之間的感情,早已經昇華成兄妹之義了。

  「看過大夫了嗎?」他關心地問。

  「沒什麼事,只是血氣積鬱,吐吐就好。對了!你們到了廣東,可別告訴我大哥,他向來衝動,我怕他會操心。」燕姝的年紀長些,慢慢瞭解王伯巖的個性,知道他是個捺不住脾氣的人,因此才會殺妻潛逃,又才有奪風狼貨物,讓她遭此劫難之事。

  「曾媽說你本來好好的,和柳夫人談話後才如此的。那女人到底說了什麼?」佩如問。

  「沒什麼,和她無關。」燕姝連忙解釋。

  「有時我真懷疑,一個徽州商人的外室,怎麼會那樣闊氣,花錢好大的手筆,心裡總覺不妥。」俞平波說。

  徽州商人外室,是清蕊自稱,她也真在葛鎮有一座宅子供人查證。

  燕姝忙改變話題,「沒能為你們餞行,真是失禮,我沒有壞了舅舅今晚的筵席吧?」

  「還好啦!只是。老闆很遺憾沒見到你,一直說對你景仰很久了。」佩如回答。

  「我一點都不喜歡那個卜見雲,看起來很邪門。」俞平波說。

  「卜見雲?」燕姝腦門一轟,有些失態地問:「姓卜卦的卜嗎?他長得什麼樣子?多大歲數?從哪裡來的?」

  「年紀說不準,大概有三十吧?看起來很精明世故、很與眾不同,我爹說他是從廣州來的商人。你怎麼會突然對他有興趣呢?」珮如不解,俞平波也同時朝她投來懷疑的目光。

  「呃,我以為……我弄錯名字了,以為是為媽祖宮建醮時的某個人。」燕姝的情緒起伏大大,語無倫次的。

  他們又閒話幾句,彼此祝福,平波夫婦才離去。燕姝頗覺內疚,因為心老在卜見雲的身上,辭行也草草了事。

  卜見雲不正是遲風在陸地上的花名嗎?但清蕊才提及他可能重傷身亡一事,此人會是他嗎?燕姝真後悔今晚沒有去赴宴,吐再多血,她也必須一探究竟的。

  坐立難安下,只覺血液又往腦門頂沖,她忍不住就自言自語,「李遲風,你到底是生是死呢?」

  「你是在問我嗎?」屋樑的某處突然有聲音說。

  燕姝猛抬頭,只見一個人由黑暗中輕躍而下。他一身玄色錦綢衫,戴鑲珠寶的鞋帽,不再是市井無賴或海寇浪人的打扮,而是富商後才的模樣,但臉卻不折不扣的李遲風!

  她在發出尖叫及昏厥前,已被遲風撐住身、蒙住口。他知道自己嚇著她了,忙溫柔地說:「不認得我了嗎?我還活著,好端端的活著。」

  她從來沒有因為見到一個人而如此震撼過,又狂喜、又狂怒,百感交集如百川匯流,所有懂或不懂的酸甜苦辣齊湧而至。她很勉強地問一句,「你……什麼時候來的?」

  「早就來了,在你寫字時。後來俞平波夫妻到,我就先躲在樑上。」他笑笑,拿起她剛做的詞仔細看,「水盡和南天都是我的船,無煙是我的島,胭脂赤是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誰與盟是我吧?你……其實是思念我的,對嗎?」

  她搶過詞箋,恨恨地說:「你明明活著,清蕊為何還告訴我你可能罹難的消息呢?」

  「是我讓她這樣說的,半年了,我想瞭解你的心意為何。結果聽到我的死訊,你吐血生病,表示你也在乎我,並非無情……」他說著,伸出手欲再碰她。

  說得容易,做得簡單,她可是憂腸百結,白傷一場了!是惱是羞她也分不清楚了,只是氣得發昏,掄起拳頭就沒頭沒腦地往他身上打去。「你莫名其妙的騙我!你明知我最恨欺騙了,任何人死亡都會使我傷心生病,不只你、不只你……」

  她一生還不曾如此發狂過,像一隻發威的母獅子,而打的卻是殺人不眨眼的海盜;遲風更不曾被女人打過,由於太過吃驚,一時未使內力招架抵抗,反而縮頭躲著任她出氣。

  夜街上更夫敲三響,兩人同時僵住,四周變得死寂。

  曾媽在樓底說:「燕姑娘好睡嗎?需不需要什麼?」

  「不必了,你早點休息吧!」燕姝忙到門邊說。她此刻小臉漲紅,手疼筋痛,胸口不斷的急喘著。

  遲風自幼失母,不知道被母親打的滋味。後來到了海上,義父懲罰皆用悶沉水裡或孤礁過夜等嚴苛方式,順便訓練體能。

  燕姝的責惱,含著某種感情,不但不痛,還令他暗爽。但居於自尊,他仍板著臉孔說:「幸好你有觀音之名,若是一般的女人,手早就被我折成兩斷了。」

  「你折呀!我不怕!」她氣呼呼地說。

  「我不能折,因為你是我的妻子。」他又說。

  「胡說,我才不是!」她低聲抗議。

  「我們在東番島已行過婚禮,在我心裡,你就是我的妻子。」他極認真地說:「只不過你私逃了……」

  「那根本不算!」燕姝又急了,「你走吧!這兒是修清女觀,你不該來的,被人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遲風乾脆一口吹熄油燈,月由窗外映入,巧的是,又是近十五的盈盈,滿地光華。他冷靜的說:「我不是來和你爭執的,而是有事要和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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