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嚴嵩父子是「奸」,倭寇難道不是嗎?除掉一群狼,又引進一群狼,一樣禍國殃民。哼!去年幾場戰役已打得海賊們落花流水,成強弩之未,豈可讓他們有喘息的機會?
右手邊尚有一疊私人密報,也是關於李遲風的。自從他三月份到達福建,戚繼光就派人監視他的動向,可惜這個人十分機警,來去如風,飄忽不定,沒有人可以預測他的下一步行蹤。
半年的辛苦備至,總算抓出幾條線索。李遲風化名卜見雲,曾出入浦口一帶,並和翁炳修有過來往。
以前幾任總督常語重心長的說:「去外盜易,去中國盜難;去中國盜易,去中國衣冠盜難」,這翁炳修不就是活活的一個衣冠盜嗎?只不過,他如今是俞大猷的親家,若追根究柢,怕會株連太廣,令他實在無法下手。
最令人意外的是自江西傳來消息,說李遲風此次加入反嚴陣營,風裡觀音遊說有功。戚繼光很難接受,燕姝這女孩才貌雙全又聰明大度,不但為閩地百姓喜愛,還是他夫人的義妹,怎麼可能呢?
但來者言之鑿鑿,想必還是被王伯巖拖累的結果。哼!為寇四年,早知道這個人是不可靠的!
廳外有人報告,說俞平波到。
這年輕小伙子一進來,面色便極為凝重,參拜完就說:「我和我岳父談過,他說他真的不知道卜見雲就是李遲風,還一直以為是王伯巖的朋友,是由廣東南海來的。」
「弄不清楚狀況的不只他一人。」戚繼光說:「李遲風外號『風狼』,是汪直死後,流竄最大的一批海寇。他長年居倭國,多活動在南海及呂宋一帶,雖然這些年很少在閩廣沿海出現,但此地小股的舶主盜賊,仍以他為馬首是瞻。以他在倭國及海上漸長的勢力,若不剷除,遲早會成海防的心腹大患。」
「朝廷不是預備招降嗎?」俞平波也看過那份公文。
「招降?哼,海寇反覆無常,利之所趨,根本無國家觀念,還真能留著嗎?」戚繼光不屑的說:「若不趁著這回嚴世蕃『交通倭虜』的機會,一石兩鳥,把倭寇們一網打盡,又更待何時呢?總之,朝廷招降朝廷的、我們抓我們的,以前不也成功過嗎?」
「戚大人是說汪直案嗎?」俞平波說:「有汪直順降被殺的事,李遲風必懷戒心,不可能輕易來歸的。」
「我們就只有再借重燕姑娘了。」戚繼光說。
「不!我不信燕姑娘和李遲風有任何瓜葛。」俞平波立刻反對,「燕姑娘是極單純善良的人,一心修道祈福,年年迎媽祖,嘉惠地方百姓,將她和倭寇扯在一起,不是壞她名譽嗎?」
「我也想不通,但江湖上都在盛傳李遲風與『觀音』的種種。」戚繼光又說:「不過,去年燕姑娘入海三個月,進出島嶼,或許是見過李遲風的。」
「我還是無法相信。」俞平波堅持說。
「信不信等王伯巖來便知道,那三個月他最清楚。」戚繼光頓一下又說:「這計畫事關重大,王伯巖曾為海寇,且與李遲風稱兄道弟過,我們只要告訴他『招降』的部分,略去『捕殺』部分,以免走露機密。」
此時,王伯巖已等在廳外,被喚進來時,心中志忑不安,再看俞平波沒有笑臉,更覺不妙。
戚繼光先把封印公文遞給他看,「李遲風為朝廷立下大功,我們奉命招降他,先為閩廣的安定做準備。」
「這與我何干?我和李遲風之間早已反目成仇,不相往來了。」王伯巖一臉的戒備神情。
「不是由你,而是你妹妹燕姑娘。」戚繼光把江西傳來的傳聞敘述一遍,然後說:「倘若是真的,燕姑娘在此番反嚴行動中,可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堪稱女中豪傑呢!」
王伯巖聽得目瞪口呆,久久才回答,「不會的;燕姝不會和他有接觸的!」
「去年在海上,她都沒見過李遲風嗎?」戚繼光問。
何止見過,還糾糾纏纏,差點在東番入洞房呢!王伯巖是個藏不住情緒的人,通紅的臉馬上透出心虛。
「不管如何,此乃朝廷指令,唯有招降李遲風,方能鎮壓閩廣的小股匪賊,幾十年的倭寇之亂也才能盡速平定。這件事就交給你和燕姑娘,也是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事成後,功名利祿總跑不掉,好好把握吧!」
王伯巖萬分為難,又怕愈解釋愈糟。那一頭的俞平波則雙目怒瞪著,像要撲過來掐人一樣。
李遲風的勢力無所不在,若要上陸尋燕姝,無人能擋。只是都整一年了,倘若有狀況,燕姝怎麼會連提都不提呢?這一次,可是她拖他下水的,他卻百口莫辯,難逃嫌疑了。
自清不了,王伯巖只有閉嘴,靜聽戚繼光的「招降」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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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盞燈籠遠遠的由林中而來,火光忽明忽暗,在幽冥中閃爍。又是一輪滿月,光華氤氳處,看出那是一頂轎子。
燕姝掀簾往外看,秋夜霜冷,穿了棉袍,腳旁還擺個小的炭火竹籠。她的心其實是熱呼呼的,因為這是她第一回主動找遲風,她留話在醉月樓,就有小轎來接人。
更好的是,她手裡還拿著內閣手諭和戚繼光的書信,都是為海疆平靜,希望遲風合作。燕姝此刻覺得自己再重要不過了,一介女子能擔國家大任,不負她當初在媽祖前不婚及濟世的誓言。
唯一的內疚是對大哥。王伯巖非常生氣,不但罵她糊塗,又詛咒遲風說:「他那麼蠻橫頑固的人,又怎麼會聽你的呢?你究竟給了他什麼好處?」
「他再蠻,也是個人呀!而且是敬『觀音』之人,他並沒有對我無禮。」燕姝認真的說:「若能不動干戈解倭寇之禍,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種種的爭執都只有更加強她的決心而已。
過去半年,遲風不時出現燕子觀,都是對月長談,談過去,現在和未來,無逾矩處,也增加了她對他的瞭解及愛意。只是,他們的路要走下去,前提仍在海疆寇亂的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