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終於停在一座大宅前,夜黑看不出輪廓,只是深寂無聲。宅門開啟,轎子又往前行,經過長長的甬道後,來到一處院落,廂房裡亮著燈,廂門敞著。
燕姝踩著落葉走進去,遲風已坐在床頭等她,胸前纏著白布,面色慘白。她心急的叫道:「你受傷了?」
「徽州和袁城的一場大混亂,大家自相殘殺,以求自保,我是逃出來的。」他微微一笑說:「很想去燕子觀看你,但力不從心,幸好你念著我,才免了我的相思之苦。」
她的心好疼,輕碰他的傷處說:「怎不早告訴我呢?傷重嗎?江西的事都解決了嗎?」
「傷還好,只是沒防著有人要『殺人滅口』,所以中了暗算。」遲風握住她的手,「任務結束,我不回江西了。」
「你也立下大功了。」她的心情稍稍平復,忙拿出懷中的東西,「看,好消息,戚大人主動給你寫信了,這就是我今天來的目的。」
遲風取過去,很快的讀一遍,眉頭反而皺得更深說:「奇怪,他怎麼會經由你呢?」
「那就要問你了。」她簡述一下江西的傳言。
「哈!我那時不過是開霧裡觀音一個玩笑,沒想到竟還誤打誤撞,扯到了你,你都承認了嗎?」他問。
「只要能讓你和威大人有機會言和,我什麼都願意做!我也和戚大人談過,他說,你若任朝為官,必須確保閩南和廣東的盜賊不再為害百姓。」
「那些人早就不聽我的了,有的也只是利害關係。」他說:「真正要平定海寇之亂,海事政策的修定才是最重要的。中土沿海多少世代漁民,因海禁而無法謀生,在吃不飽的情況下,只有淪為走私的盜賊。海洋世界極大,有數不盡的寶藏,西方人都來搶奪,明廷再不善加經營,改變『海疆為不征之地』的做法,只顧圍剿防堵,情況必然會更惡化下去。」
「這些你都告訴戚大人呀!」燕姝興奮地說:「這都是你的理想和抱負,對大明的一片心,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就大事業的。」
「對大明的一片心?不如說是對你的一片心吧!」他凝視著她晶亮的雙眸,「另一件奇怪的事,嚴世蕃的案子尚未審結,賞罰未開始,戚繼光為何手腳那麼快,已派你來『招降』呢?」
「戚大人說,戰爭再持續,又是更多的勞民傷財,所以,他也急著和你議和。」燕姝說。
「他不會想乘機把我除掉吧?」他半開玩笑的說。
「你有功在國,他不能殺你的。而且你相信我,我不是羅龍文,我一心為你,不會害你或出賣你;戚大人也非胡宗憲,絕不會出爾反爾。你只要寫一封信,說哪日要赴福州一見,他定會以誠意接待的。」
「對,你不是羅龍文,是我心愛的觀音,不裹腳、不三從四德、不婚配,總是反習俗。」他突然輕撫她的頰,「燕姝,我若當總督,你是否嫁給我當總督夫人?」
「我……你在福州,可以常到燕子觀來看我……」她紅著臉著說。
「我的金絲燕,永遠不肯說一點謊,但我降了大明,總有一日你也會降我的。」他輕吻她的唇,再擁她入懷,用了極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了進一步的需索。
「不!是你降我,你是我的風狼,我的順風耳。」她的眼睛慧黠地眨著,那一身香氣和清柔,教人情難自禁。
遲風再也受不了了,將她壓在床上,胸口卻猛痛起來,臉色又刷地變白。
「你好好養傷吧!」燕姝坐直,將他的頭放在膝上,溫柔地撫摸他,像母親對待孩子,嘴裡還哼著小曲兒。
燭蕊跳動,長夜將近,月淡星疏,天空是靜謐的深藍,彷彿回到許久以前,紫燕雙語,黃鸝對飛,在赤霞長坑,在無煙東番,所有的水波蕩漾處,千潮與萬恨,都化成夢裡的依戀和沉醉。
風裡來,風裡去,都有了最後的港灣,不再孤獨。
在黎明將至前,燕姝拿了遲風親筆覆戚繼光的信,坐著原來的轎子返回浦口城。
她腦海裡仍是他的臨行依依,每次分離都愈來愈不容易了。遲風送她入轎,孩子氣地說:「像割我的心頭肉!」
「真糟,我名為觀音,為修道守清,又和你孤男寡女一夜,得回去經懺了。」她懊惱的是這個。
「別,你從不是為規矩而活的女人。」他說。
不是嗎?燕姝看他,認真地說:「你耐心等,等戚大人迎你入他的衙門,我一定來陪你。」
「讓大家稱頌風裡觀音如何去降服一個惡名昭彰的海盜嗎?」他笑呵呵地說。
想到此,燕姝亦有說不出的心滿意足。
轎子穿過林間,天已微微發亮,寒鴉啼於霧間。她入神心事時,突然轎子停跌,震得人疼痛。燕姝掀開轎簾,恰見兩名轎夫,亦是遲風的手下,已倒在血泊中。
尚未尖叫,幾匹快騎奔近,都是戚家軍裝扮,以俞平波為首,下馬先扶出燕姝。
「怎麼回事?為何要殺人?」她驚嚇太大,幾不成聲。
「真抱歉,害你受驚了。」俞平波鎮靜的說:「這是威大人的計畫,此刻朝廷大軍已齊聚到李遲風的藏匿處,活要生擒,死要見屍!」
「誰說的?戚大人正招降李遲風,看我手上……還有回應的信函!」她急得語無倫次,揚著信函。
「燕姝,那都是引狼出洞的計策。」他試著解釋。
信如落葉飄下,白辛苦寫的,磨了許久的墨,他殷殷相詢,斟酌許久的字句,充滿希望的……她本性聰敏,經過一點,立刻明白「招降」是假,他們利用她引出李遲風,找到他的居所,大軍前進……
她突然發狂似的喊,「為什麼騙我?為什麼?為什麼?」
俞平波想回答,燕姝又逼著上馬,「快!快去遲風那兒,是我的錯,我必須阻止,你們把一切都毀掉了……」
馬驚嘶著,差點踢著她。並不善坐騎的燕姝,因神志皆昏,竟抱住一匹白馬狂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