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水盡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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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頁

 

  「小心呀!」俞平波立即在後頭追趕,膽戰心驚的急叫著。

  他們離大宅其實不遠,出了林子,就看到濃冒的黑煙,滾滾散到已破曉的天空。那木頭的焦灼味,那猛吐的赤紅焰舌,還有盔甲閃亮,數不完的士兵,噪呱如戰場。

  有人擋住燕姝的白馬,她跌下,剛好俞平波幾個人及時接住她,才不致摔傷。踉蹌幾回,她終於看到指揮若定的戚繼光,她只能虛弱的吐出一句,「你……你怎能出爾反爾……」

  「燕姑娘,你做得很好,又是大功一件。」戚繼光冷靜的說:「剩下的就交給我來處理了。」

  一堆咒罵哀嚎聲傳來,夜裡神秘的大宅,竟在剎那間變成荒屋廢地,火仍無情的燒著。突然有騷動,士兵抓住十來個海寇,為首的李遲風衣裂發散,怒目而視,滿臉的憤怒和不妥協。

  他還受著傷呀!徹夜不眠的疲累,加上措手不及的攻擊……

  他乍見人群中的燕姝,灰煙漫漫中,她的臉似荒野中的一抹白雪,眸子驚懼而張大,美得如黑水晶,一身紫袍蓋去那嬌柔。他驀地胸臆痛,從未有的撕心裂肺的痛,淒厲地喊出,「你竟背叛我……出賣我……欺騙我……我絕不饒你、絕不饒你、絕不饒你……」

  鮮紅的血由白布滲出,一片、一片的,如死亡。燕姝想說什麼,但口裡像噎滿東西,有血腥味,卻怎麼也嘔不出。然後,大地昏黑,她在俞平波的手中倒了下去。

  * * * * * * *

  飄浮在半空中,她已失去了自己的島,無處可攀,四周的霧仍不散,看不到前與後,想站也站不直身。陪伴的還是只有那一頭狼,也是飛著,最初是都背對著她,毛色灰黯;後來轉身對她,眼是盲的,陰翳晦蒙,而嘴旁都是血,接著整臉全身血淋淋的……

  她要喊它,說對不住,是我的錯,我害你失去自由,失去生命,失去海闊天空,但卻什麼都抓不到呀!

  「遲風——」燕姝猛地睜開眼。

  在她房間裡,寧靜的燕子觀,三條青紗佩帷,三個曾受大明皇帝親賜及祝福的觀音,是嘉靖年間的昇平景像嗎?!多可歎,死的死、寡居的寡居、心碎的心碎,真是恩典嗎?她看到坐在椅子上打盹的王伯巖,忍著虛弱叫道:「起來!起來!我昏倒了嗎?幾天了?李遲風……他……還活著嗎?」

  那淒測之聲,讓王伯巖嚇醒,慌張地說:「一天,你昏了一天。李遲風……嗯!聽說被關在總兵衙門府,街上鬧得很,什麼消息都有,就沒說他死的,所以應該還活著。」

  「哥,你……你過來。」燕姝輕聲說,等他靠近,一拳捶他的肩,卻沒力氣,「你為何也騙我,騙我去招降……讓我做了不義之人?」

  「我沒有,我也被蒙在鼓裡呀!李遲風雖和我有不快,但他曾有恩於我,我再糊塗,也不會害他。」王伯巖哭喪著臉說:「我現在也急呀!我們如今都成了羅龍文之流的人物,那些海上兄弟絕不會饒我的。」

  遲風說,絕不饒你、絕不饒你……燕姝突然悲哭出來,從未有的揪人心腸的聲音,哭得嗆痛酸楚,一發不可收拾。

  「燕兒,別再哭,你從不哭的……」王伯巖手足無措說。

  俞平波走到房門口,站了一會兒,神色肅然。

  燕姝抬頭一見他,立刻止住淚,喘著氣問:「他……死了嗎?」

  「沒有。但他傷得很重,大夫正在替他醫治。」他說。

  「怪,要處死的人還療傷?我不懂。」王伯巖說。

  「這意思是……戚大人不會讓遲風死,願意談歸降議和之事,對不對?」燕姝抓到一絲希望問。

  「戚大人還是非除去這賊首不可。」俞平波低聲說:「只是當眾問斬時,賊首太贏弱了,不太好看。」

  「等傷好再殺?大荒唐了!」王伯巖冷哼一聲說。

  燕姝的淚已乾澀,人彷彿是空的,只盯著俞平波靜靜的問:「你自始至終都知道內幕,知道『招降』是假嗎?」

  俞平波本是義正辭嚴,但見她凌厲的眼神,莫名地心虛說:「你很清楚沿海各地倭寇為禍的慘狀,你出生時還差點遭毒手。剿寇幾十年,軍民疲憊,大匪擒不到,小匪抓不完,這回好不容易逮到李遲風,為了靖海疆,任何有良知的人都應該齊心協力的。」

  有良知?燕姝冷冷的說:「李遲風已為朝廷立功,徐首輔答應封他總督一職,他也將確保海疆平定。你們一攪局,不是又要製造新的混亂嗎?」

  「一個海寇入朝堂當總督?燕姝,你太天真了,那閩廣可是會成為走私者及倭人的天堂啊!你……千萬不要被他迷惑,海寇都是沒仁義道德的!」

  這話太刺心,她說:「遲風說,你們利用完他就會殺他,我還說戚大人是正義化身,要他相信我,卻沒想到堂堂大明亦沒誠沒信,這算有德嗎?」

  「他殺人如麻,還求什麼誠信?」俞平波說:「我明白你的氣憤,但李遲風一死,海寇如去兩翼,以後再也不會為亂,不是很值得嗎?」

  「不會嗎?你忘了汪直死後的嚴重流竄嗎?」她說。

  「汪直案是時機不對,如今賊匪已在消滅邊緣,大頭目不在,就只有坐以待斃了。」俞平波又說。

  「我並不那麼樂觀。李遲風在海上的龐大勢力你們沒看到,也非閩廣幾支匪寇可比,我勸你們三思而行。」王伯巖說。

  「沒錯,殺了李遲風,群龍無首,恐怕亂子會更大。」燕姝下床說:「讓我去見戚大人,我要和他談!」

  「威大人不會見你的,而且,燕子觀已被兵官守護,你暫且好好休養。」俞平波說。

  「我被軟禁了嗎?」她的眼中發出厲光。

  「燕姝,我知你太久,惜你的才、愛你的德,更敬佩你向來光明磊落的行止。」俞平波的表情相當沉重,有太多言外之意無法表達,「你是我們的觀音,替我們平亂事、除妖魔,我……我不希望你因一念之差,反陷入妖魔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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