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能劇、文樂劇到歌伎,甚至舞樂,在幾次形同約會的來往,東堂晴海帶她看遍了這些日本傳統與古典的藝術。她懷疑,若不是位在「兩國」的日本國家相撲場國技館的比賽會剛巧結束了,她鐵定逃不掉那一場場日本國技。
好不容易熬到中場休息時,江曼光暗暗鬆了一口氣。要完整地看完一出三幕的表演,大概要花四個小時的時間,她不認為她有那樣足夠的耐性。
她開始覺得整件事情的荒謬了,包括她負氣的答應這件事,東堂晴海荒謬的接受,甚至這個約會本身。
事先預約的便當和飲料送來了,東堂晴海這才總算轉頭過來,對她說:「吃吧。」
江曼光沒動,略蹙著眉問道:「你為什麼要接受這麼荒謬的事?」她覺得她應該要反對的。相對於東堂晴海的面無表情,她的情緒顯得太波動。
東堂晴海無表情地瞥她一眼。「我只是遵照我祖父的決定,反正對我來說都一樣,不管對像是誰都沒什麼差別。」
「你應該反對的,這太荒謬了。」江曼光喃喃的。荒謬的不是「相親」本身,而是──她也說不清楚是什麼,總之,她就是覺得荒謬透了。
「那你呢?你為什麼會答應?」難得的,東堂晴海竟主動反問,主動開口說那麼多話。
「我?」江曼光呆了一下,硬著頭皮說:「我沒有理由不答應。可是你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東堂晴海冷峻地、傲慢地、深沉地又瞥了她一眼。「你別會錯意了,其實對像是誰根本不重要,也沒差別。反正如果不是你,也還會有另一個條件相符的對象,結果都是一樣。」
他這樣的說法,簡直就跟楊耀當初對家情與婚姻無所謂的想法態度差不多。反正只是人生的一個程序,只要符合程序的原則和條件,不管對像是誰還不是都一樣。
「不一樣的。你自己的意願和相法呢?」江曼光忍不住質疑。
「我相信我祖父的選擇。」
「但那並不是你的選擇吧?我以為──」她停頓一下,沒說下去。
「你以為?」弄東堂晴海冷峻的目光突然閃動一下。「你原以為對像是光一吧?」
他忽然提起東堂光一,江曼光沒預料到,一時默不作聲。
對她的沉默,東堂晴海仍一臉無表情,說:「你跟光一交往到什麼程度?」他記得那張滑稽的照片,照片中的東堂光一和江曼光有著奇特的表情。
「你以為呢?」江曼光反問,並不相回答。她覺得沒義務。
東堂晴海也不追問。純愛以後,無可避免就是性了,他並不想瞭解太深入。
「我不懂,你明明很輕視我的,為什麼還要聽從這種荒謬的命令?難道不管你祖父決定什麼,你都毫無異議的接受嗎?」江曼光越想越忍不住。「這本來不關我的事,我自己負氣輕率答應這件事更不對,但我實在無法理解你的做法,比起東堂,你簡直完全沒有你的自我,像一具被操縱的傀儡。我這樣說或許有些過分,但你實在不該接受這麼荒謬的事。如果是東堂,他一定會反──」
「夠了,你已經說了很多了。多謝你的好意,但請你閉嘴。」東堂晴海用一種冷淡的口氣打斷她的話。
江曼光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有些難堪。她不懂,他怎麼還能如此無動於衷,用這麼雅靜的態度說出這麼粗魯的語言。
她提高聲調,帶一些倔強,說:「很抱歉,我無法閉嘴。
我不像你,能夠對所有的事情無動於衷,我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我有情緒有反應!」
升高的聲調,加上她說的是英語,引起了週遭一些側目。
一直面無表情的東堂晴海微微變了臉色,目視前方說:「你想讓我丟臉嗎?」根本不看她。她讓他動了情緒,深沉的眼神不只顯得冷峻凶悍,還有一種荒野的狼獸的陰森。
江曼光倏然站起來,匆匆說:「對不起,我先失陪了。」
她簡直沒辦法再跟他談下去。
她匆匆離開歌舞伎座,沿著晴海通走到銀座車站,匆匆跳上了正在月台上的電車。不必回頭,她也知道東堂晴海跟上來了。她可以感覺得出那與?不同的、獨特的氣息。
空位很多,她隨便挑個座位。跟著,東堂晴海就走過來坐在她身邊。
她第一次看見他生氣的臉,還是一樣的沒表情,怒氣由眼神洩露,釋放出一種帶著劍鋒銳利冷峻光芒的寒氣。
她不禁打了個冷顫,要強的面對他冷峻的視線。
「你不必這樣瞪著我。你不是嫌我話太多嗎?我自己先離開,免得你丟臉。」根本是強詞奪理,氣勢上就不是那麼理直氣壯。
東堂晴海不吭聲,只是冷冷瞪著她。江曼光沉不住氣,強迫自己看著他,說:「我知道我很失禮,但我不會道歉的。」
東堂晴海仍然冷冷的瞪著她,眼神的寒氣卻減緩了許多。
她看他不說話,乾脆不再理他,將目光掉向車窗外,電車正要進站,她這才想起,她匆匆跳上車,也沒看清楚是哪條路線,根本不知道到了哪裡。
她不由自主跟著他的跟步,一邊叫說:「這裡是哪──」
話沒話完她便住口了。她想她大概問也是白問。東堂晴海不是那種問他一句,他就會答一句的人。果然,他對她的問題置若罔聞,一聲也不吭。
但很快地她就知道她身在哪裡了。車站的標示很清楚,她正在東京下町最熱鬧的淺草。
走進中央高懸著一隻淺色燈籠的雷門,就是有名的「仲見世」商店街了。狹長的一條街,兩旁商店林立,其中不乏一些百年老店,簡直像逛夜市差不多;不同的是,這邊賣的多是傳統的小吃或手工藝品,從扇子到燈籠,由木屐到和服,加上羊羹、煎餅、人形燒、簡直五花八門,看得人眼花繚亂。
「喏,你肚子應該餓了吧。」東堂晴海買了一袋的「人形燒」,隨手遞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