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寫幾行字就可出帳。」耿毅連頭也沒抬,一邊寫信一邊應道。
耶律檀心沒好氣就說:「隨你,屆時肉飛了,可別怪我沒跟你說。」
耿毅停了筆,不解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子問:「上了烤架的雁還飛得了嗎?」
「飛不了是嗎?那你找山上那些眈眈盤旋的鷹鷲問去!」耶律檀心說完,消失在簾帳之後。
耿毅想了一下,將手上的事先擱了下來,起身步出自己的圓錐帳篷。
營地裡,除了一隻焦羽的烤雁被架在火上,不見義父、義母的蹤影。
他定到營地的另一頭,看見全身裹得緊緊的耶律檀心,在寒風裡全神貫注地鋪設自己的帳。
她因為個頭小,甩了幾次才將氈毯丟上帳頂,跳了好幾次才以雙叉木枝將毯子鉤下來,她換了一個角度拉帳,瞄到眼角冒出一個人影後,稍停了片刻,然後一句話也沒吭,繼續做她的事。
耿毅等了一會兒,大聲朝她喊話,「還是不讓我助你一臂之力嗎?」他指的是搭帳的事。
耶律檀心也大聲回道:「沒錯。義父說過了,自己的帳自己搭。這種帳我搭了許多次,下會因為這次有你參與,我就變得手軟無能,搭不起來。」
耿毅覺得她說的不無道理,便走回火堆,坐下取暖,拆拔烤熟的鳥羽,掏出腰刀,將散著蒸蒸熱氣的雁肉切斷成塊。
他包了一份,走到耶律檀心的帳邊,將食物遞給她道:「天快黑了,看在你射中並烤熟這只肥鳥的份上,理當由你先享用,至於這個帳頂,就由你來告訴我要怎麼鋪。」
耶律檀心又凍又餓,想了一下,便接過他手上的鳥肉,一邊嚼,一邊指點他工作。等她暫時飽了以後,兩手一抹,便上前加入他,將帳裡與帳外全部安頓好,這差事便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了。
耿毅站在帳內,起了置在帳中央的爐灶後,滿意地打量她親手織出的精緻氈帷,自在地說:「瞧,這就是所謂的『兩人同心,其利斷金』吧!」似乎對自己終於能助她一臂之力而樂。
耶律檀心偏要潑他冷水,「誰與你兩人同心了?」
「那換成『兄妹同心』好了。」
耶律檀心還是不高興,「義父認你為義子,不代表我想當你妹妹啊!」
耿毅凝視這一個難以取悅的女孩,問道:「你對我究竟有何不滿?」
耶律檀心說:「沒有不滿,只是談不上喜歡一個愛在我面前逞英雄的人。」
耿毅隨即反問她,「曾幾何時我愛在你面前逞英雄了?」
「你難道不曾武斷的認為,我人矮體嬌,駕馭不了『迎風』嗎?還有,你若沒質疑我搭帳的能力,認為形高體壯者注定比矮小瘦弱者優越的話,就不會老是要助我一臂之力了。」
他靜聽她的話,繼而一想,覺得她所指的事還真不是空穴來風,自己多多少少把初識的她,當成嬌貴的花朵兒對待,不過,從洛陽的生活移到這酷寒的荒原上時,他也漸漸瞭解一點——她雖叫做檀心,城裡人愛她的美貌將她喻為春曉牡丹,但在必要時,也可是一翦不畏風霜侵身的冬梅。
只不過對於樂於助人一臂之力這一件事,他不覺得自己有錯,一個強健男兒在適時適地的情況就該拔刀相助。這是世人認定的俠義標準,為何獨獨她有意見!
他覺得再說下去恐怕要吵起來,隨即說:「我回帳裡繼續寫信去了,你有事喚我一聲。」
耶律檀心禮尚往來地回敬他一句,「你若遇上大熊,叫我一聲就是了。」
耿毅瞭解她的用意,在跨出她的帳時,忍不住回身,補上一句話,「如果今天你是男孩兒,打下肥雁烤成鳥,在天暗欲雪之際,還忙著搭帳的話,我一樣不會袖手旁觀的,這與你是男、是女、是弱,是壯無關。」他將意思說清楚後,便離開她的帳。
耶律檀心回頭繼續整理東西,兩手一刻不閒的忙東忙西,腦子裡也是不停歇地想著他方才說過的話。
雪花隨著夜色而降,偶有一兩片從帳頂飄進了篷內。
耶律檀心出帳將頂篷蓋滿,對著紛飛而落的雪,再將事情的始末想過一回,下了這樣的結論。「也許,你對他真是苛刻了些。」
她於是走到他的帳篷前,藉口對裡頭喊了,「下雪了,大熊也來了!」
下一會兒,門帳被人從內掀起。
他現身而出,見她一臉有話要說的模樣,二話不提地便請她進帳談,也沒藉著大熊來挖苦她。
「方纔對你失禮,其實是檀心不知好歹。」
耿毅帶著笑回道:「我不在意,事情說清楚就好,妹子也別放在心上。」
耶律檀心點頭,然後就要告辭。
耿毅很快地說:「你剛才不是說有大熊嗎?你何不先在這裡待著,我也有個伴。等義父、義母回來後,你再轉回你的帳去。」
耶律檀心知道他怕的可不是大熊,而是顧忌到她的安適,才要她留下來,於是點頭應好,只不過臨時又加上一句,「我不想讓你會錯意,所以有句話想說在前頭。」
「你說吧!」
「明日過後,我可能還是會對你敬而遠之。」
耿毅灑脫地將肩一聳。「無所謂,你已說過了,義父認我做義子,不代表你想認我做義兄。往後只要你不衝口喊我笨牛,我也不會去打擾你,咱們以禮相待,井水不犯河水,寶寧寺的日子應該不難過。」
第四章
兩年後,又逢一年一度的牡丹花會。
洛陽城裡,行人與驛車爭道,南北往來川流不息,東坊與西街的商家店舖門庭若市,人潮絡繹不絕數十日。
這樣的奇觀,看在當年初到洛陽城的耿毅眼裡,是很不可思議的事。
如今他十七歲了,連看兩年的花開、花謝與人來眾散,懵懂之間,也明白了許多人情世故。
也許就因為耿毅已懂事,今年花會仍如往昔一般,萬紫千紅如錦似緞,可是他心中卻升起前所未有的焦躁,讓他賞花的閒情逸致也大打折扣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