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毅見到父親的身影,不由分說地就要往地跪下去。「兒若知情勢緊迫,絕不會挑這個時候離開,請爹原諒不孝兒……」
耿玠一把將兒子拉起來,神情激動,半天只說出一句話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倒是耿玠的參謀先生把耿毅拉到一邊,細聲地同他說白了。「少爺啊!大夥正慶幸你不在城裡,能逃過一劫,怎麼你倒跑回幽州送死來了?」
耿毅坦率地與大家說明自己的心意,「耿毅抱著與爹和城中父老共存亡的打算。」
老父啞聲詢問兒子。「你……見到想見的人了嗎?」
耿毅扮不來灑脫的模樣,只能老實地搖頭,「尚未有機會。」
耿玠聞言,眼下浮現了遺憾。「前些日子我百般阻撓你送信,如今契丹兵臨城下,志在拔城,我看連報信飛鴿都無用武之地了。」
耿毅見父親因為他的事內疚消沉,明白對城中的士氣無益,於是興致勃勃地嚷,「我倒覺得飛鴿是多此一舉。契丹軍陣雖然龐大,糧餉卻都是打草谷得來,吃完咱們這州要再補給可難了,他們也怕援兵來相救,比我們還希望速戰速決。爹,我在契丹陣營裡待了三天,探得一些軍實,急著向您稟報。」
參謀先生聽了耿毅的話後,心底也升起一絲興奮。「將軍,咱們快進書堂裡聽聽耿少爺怎麼說吧!」
耿玠見兒子目光炯炯地談論戰略,也趕忙打起精神,領眾人入堂內,商議防禦戰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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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城守了一個半月之久,期間契丹人發動了三次攻擊,次次皆是得不償失後,便派出傳令官抵達城下,表明態度。
「契丹皇帝志不在得城,而是仰慕耿將軍的軍事才幹,想延請將軍到契丹帳下,商議兩軍修好之事。」
結果是,雨箭從城裡往外飛了出來,射死了傳令官,也戳破了契丹包著糖衣的謊言。
契丹人老羞成怒,開始猛攻狂打,但卻一無進展。
原因在於,耿玠初到幽州城上任時,便全面將城修建改造過,城高石厚的防禦優勢,加上武器精良與長時間訓練有素的士兵等因素,反倒有以寡御眾的勝算。
這種勝算是援軍愈早抵達愈高,可是問題是,援軍究竟來是不來?
大家救亡圖存的信心沒被城外的雄師嚇垮,倒是被救兵遲遲不到的幻滅給侵蝕去了,因為契丹大軍壓陣圍堵,他們與外界斷了一切的接觸與補給,儲糧與箭羽總量雖然只耗損去三分之一,但是天寒地凍時節,卻耗去不少的炊燃木料,大家不擔心沒儲量,反倒憂心缺乏柴火恐要斷炊,於是,城內的前景更加難料。
因為難料,大夥也起了破釜沉舟,與城共存亡的念頭。
於是,三個月又過去了,本該歡度豐收的「年」是悄悄地來,卻也在大夥無心過年的情況下,無聲無息地走了。
三天三夜下個不停的雪讓局勢更形惡化,原本就處於挨餓邊緣的城民總數在饑寒交加的惡況下,只一夕,便遽減四分之一。
這場雪壓垮了全城軍民的信心。
雪上加霜的是,契丹軍挑這個時候打起心戰來,他們趁夜在雪地裡用畜血澆畫出幾行漢文。
「惟耿公一人出降,全城倖免。」
隔日,雪地上又增加了幾個刺眼的紅字。
「耿公不出城,破門大屠城。」
字字斗大得怵目驚心,也讓城裡的人喪失了信念,男女老幼的哭號聲不時從城裡傳出,卻又被滿天的飛雪給淹沒。
這一日,該是上元日,耿毅猶記去歲,洛陽大寺裡也是下著大雪,自己與檀心偎在爐邊烤栗於賞梅,互出燈謎挖苦對方,雖是意氣之爭,但卻藏不住辯嘴的歡壹口。
今歲,同樣是上元日,大雪也是飄個不停,冷灶取代了暖爐,疊屍架肉的差事洩漏了戰爭的殘酷,也讓耿毅體會到,今日是他父親生命中最難捱的一日,因為契丹大軍出了一道再簡單不過的謎題。
答案便是他父親的榮譽。
耿玠一身青衫,出現在兒子面前。「毅兒,爹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耿毅擱下老翁的屍體,迎上前,眼裡夾著抗拒,「爹,再撐幾日看看,救兵……」
耿玠苦笑一番,「救兵!這種天候下跟誰調去?朝廷嗎?算了吧!大勢已去,我也早放棄這種傻念了。如果契丹胡賊要的是我,我又何必拖著一城的人跟我陪葬呢?」
耿毅依父親寧死不屈的忠膽個性來推,對契丹的出降是比一死了之還要不堪的事。「既然如此,我陪爹一起去。」
「不,這事由我一人去就行,倒是你要記住我現在告訴你的話,關內已無聖明之君了,倘若我出降後,契丹胡賊肯守諾不屠城的話,你就要活下去,無論如何都要想盡辦法活下去。」
耿毅看著父親,慎重其事地點頭。
「另外,你與檀心公主的事,爹棒打鴛鴦,能說的只有抱歉一句……」
「爹……」
「至於悅雲,她若逃過這一劫的話,你與她的事,就由你們自己拿捏了。」
耿毅聽著爹爹一副交代後事的模樣,他狂亂地保證道:「除非悅雲先行別嫁,否則孩兒不會讓爹爹成為負義之人。」
「那麼你與公主的事……」
「只有祈求來世與她結緣了。」
翌日,雪停了,萬里無雲的天空如碧海一般,幽州孤城靜立在藍天白雪之間,鎖了近四個半月的城門嘎啦嘎啦地被推開。
未幾,一位青衫漢子便現身在城門外,厚重的城門在他的指示下又被推了回去,留他一人面對數十來位策馬奔前的契丹勇士。
契丹勇士引馬上前,打算將坐騎讓給青衫男子,怎知,說時遲、那時快,青衫男子趁契丹勇士靠近時,快手一伸便抽出對方腰間的長劍,刻不容緩地提手往自己的脖子劃了去。
劍隨人落,皚皚白雪在剎那之間被青衫男子的熱血染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