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毅從未接觸過熱鬧市集與江湖走唱表演,忍不住停馬觀賞,直到小叔頻頻顧盼、催促後,才又驅馬前行。
除了雜耍之外,他還注意到京都的女子用起胭脂白粉來特別闊氣,有些大姑娘的瞼塗得竟比老家的泥牆還厚!
而且竟然一個個搖著各色各品的牡丹花團扇,偎在門邊,千嬌百媚地衝著路上的行人笑。
姑娘家有這樣曖昧的舉動,看在耿毅的眼裡是非常奇怪的。
因為老家風俗雖淳樸,但是人們的言行舉止卻格外俐落與爽快,尤其春耕過後,田家加倍忙碌,不論男女老幼都有職責所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成了生活上的標準模式,若忙後得以挪出閒空,也是蹲坐著聊天抹汗的時候多,哪裡會挺著一雙酸疼的膝蓋,倚牆乘涼呢?
少年人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期盼世故的豪叔能評出個一個道理來。
做叔叔的人聽了一味地笑,然後解釋,「住在城裡的人有其討生活的方式。你若看不慣,下回打那兒經過時,離那些姑娘們遠一點。」
耿毅點了頭,隨著豪叔又行了半里路,在經過一攤專賣珍奇古玩的店家時,做叔叔的人便下馬走進鋪裡了。
耿毅騎著馬在鋪外的石道上耐心等候著,無聊時便仰望頭上那片遮陽的樹葉,聽著蟲鳴與鳥語,感受和煦的陽光與氣味。
不知何時,遠方傳來悠揚的樂曲,要不了片刻,一列龐大的駱駝車隊迎面而來,教路上的行人紛紛地避走到兩側。
耿毅穩住馬兒,循序地退避到一旁等候。
只見三、四十來位重武裝打扮的壯漢,牽著馬匹,伴行一輛駱駝高車緩步而來。
高車上,坐著一名相貌雍容的華服男子,男子自我陶醉似的吹奏著管簫,其身後伴坐了一位陷入沉思的美麗少婦,與一名頭戴雙環髻的女孩。
那女孩睜著漂亮的瞳仁凝視著前方,纖指卻慢條斯理地撥弄豎在懷前的箜篌,一雙韻致的手在二十幾根直豎的弦間來回撥弄,與男子的管簫一搭一和著。
說真的,耿毅長這麼大,還沒見過一個像她這樣嬌纖又亮眼的弄弦女,一時著了迷,忘了君子非禮勿視的教條,竟目不轉睛地瞪著對方看。
女孩像是有所感應地朝他望了過來,與他四目交會了好半晌。
耿毅整個人像丟了魂似的轉不開眼,耳邊悅耳動人的簫聲與絃樂把他勾進了魔障縹緲之境,讓他動彈不得。
女孩毫不畏怯地承受著他的目光,並似有若無地打量他一圈,最後落在他的弓與箭,嘴上有著一抹不以為然的淡漠後,旋即收回目光,兀自撩撥著弦。
耿毅不以為忤,仍是靜坐在馬上,目送馱著她的駱駝車輪,嘰嘰嘎嘎地打他身邊滑滾而過,尤其在他們近身交錯的那一剎那,女孩姣好玉瓷般的容顏已完全刻印在他的腦海裡,他自然無心去打量之後十一幾輛載著書箱與行李的馬車了。
喧鬧過後,街道顯得格外寧靜寬敞,行人也似乎從容許多。
過不了多久,街上的氣氛就回復到先前的熱鬧了。
儘管蟲鳴鳥語花香依舊,但在耿毅的心中,卻植入了一種不一樣的感受。
究竟是哪裡差了呢?
他也說不上來,總之,懵懂的心上是掛記了一些事,這事本來都是可有可無,他從不在乎的,如今,因為這一個弄弦少女,卻有了惦記。
「耿毅,駱駝車隊已走遠了,咱們似乎也該上路了。」
叔父的聲音剛出口,耿毅也適時地從悠揚的餘音之中清醒了過來。
「究竟是誰能有這麼雍容華貴的氣派?」耿毅問得乾脆。
耿豪照實答道:「是契丹王阿保機的皇太子——東丹國王耶律倍。」
「東丹國王怎麼會在這裡出現呢?還一副咱們漢人的打扮?」
「這就要扯上契丹人的政治鬥爭,還真是不亞於咱們漢族。」
「哦!怎麼說?」耿毅一臉的興致勃勃。
「阿保機六年前棄世後,耶律倍的弟弟耶律德光受到阿保機皇后的支持,與他爭王位,他爭不過,只好淪落到出亡的命運,如今投靠我國。當今聖上仁慈,給他庇護,賜予贊華的漢名給他。我朝宮掖裡的人都稱呼他為贊華先生。」
「這個贊華先生看起來似乎很有學問的樣子。」耿毅繼續追問著。
「這倒是真的。說起來頗丟人,朝廷裡文武百官那麼多,但論才藝學識時,竟沒一個比得上這個外族胡人,」
耿毅聽了當真覺得不可思議極了,他本以為契丹人只會騎馬打仗,淨做一些打劫放火的勾當!哪裡想過在雜胡人裡,竟也有漢學通!
「竟有這種事!」
「當然有。」耿豪自我調侃似的說:「戰事連年的結果,其實跟秦國始皇『坑儒』的後果沒兩樣,那些會作詩獻策的死的死、逃的逃,要不然就來個裝瘋賣傻以自保,也就把『北方第一才子』的頭銜給了贊華先生。」
「原來如此。」
「毅兒,我還有一些事得辦,先送你到客棧後就趕去宮裡,至於這個贊華先生的種種事跡,往後遇上了機會我再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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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機會很快就到了。
耿豪回宮中不到半個月,皇上就設下了國宴,邀請贊華先生與文武百官共襄盛舉,同時賜給「贊華先生」一間閒置無用的古剎,做為安居賓館,並指定耿豪為贊華先生的護衛總指揮,要他統籌保護贊華先生一家人居處的安全。
國宴上,除了後唐皇帝李嗣源與他的愛妃花見羞夫人及朝廷人馬以外,還包括了自願伴隨贊華先生出亡的四十多位親信與侍衛,可謂文臣武將彙集一堂,場面甚是壯觀。
耿毅托了父親的福,得以跟隨叔叔赴宴。
耿毅隱在眾多大人之中,打量著坐在皇上身旁修修有容的「贊華先生」。
他見贊華先生舉手投足間,有著文雅鴻儒式的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