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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頁

 

  冷峻面容淺綻一笑,雅各轉頭想回陪兄弟認真地敘敘舊,眼角瞄見一個眼熟的車影朝飯店歪歪斜斜地開過來。

  半旋開的長腳定住,眼神陰淡地定睛樓下,令雅各感興趣而肯多逗留幾眼的,並非車頭近乎全毀、被四輛車一路戒護過來的銀藍BMW,而是在一名長相獷悍的中年男子指揮下,悄悄停入飯店隱蔽角落的銀色勞斯萊斯。

  中年男子一身黑西裝,年紀五十開外,坐鎮飯店指揮一夜,他方正嚴肅的臉上並無一絲倦色,一面指揮手下嚴密保護BMW順利轉上飯店的車道,一面走向勞斯萊靳並恭立於車邊,靜候差遺。

  「這破引擎聲……」大貓豎耳傾聽,「是豌豆王子大難不死回來啦,車頭毀成那樣竟然沒事,嗟!有錢人的公子哥兒是不是都福大命大啊,雅各……」

  「難說。」勞斯萊斯的後車窗緩緩滑開,一雙瘦骨嶙峋的老手出現在雅各眼中。

  老者坐姿端肅,以君臨天下之姿握著龍頭枴杖,隔著半敞的車窗似乎正在訓斥屬下辦事不力。

  「怎樣難說呀,雅各,你舉個例子平衡平衡義兄現在極度失衡的心理。」

  「我們不也福大命大,一路挺過來了。」

  大貓一愕,心有慼慼焉地大笑起來。「說的也是,這倒也是,拿咱們這種身份下賤的溝中鼠,跟豌豆床鋪上尊貴的王子們一較長短,夠血淋淋,確實是強而有力的反差……」笑眸微黯,自我解嘲的諷笑注入一絲微不可聞的思念,「媽媽知道我們這麼爭氣,在天堂會很開心吧?她會開心吧,雅各……」

  雅各訝異他突如其來的傷感,冷聲揶揄打小便自作多情的人:「媽媽是我的。」

  「借我叫叫有什麼關係呀!」大貓失聲怪叫。「三十年了,你還是一樣吝嗇啊!」

  「三十年了,你不也一樣不明白。」順著車內老者怒指的方向,雅各轉眸,朝別墅區方向瞥去。「跟時間經過多少年沒關係,我的就是我的,我不想出借,誰也不能勉強我。」

  「你在說笑呀,老布那隻狐狸都要看你臉色行事,世上有誰敢勉強雅各兄啊……」大貓嘟嘟囔囔著發起牢騷:「佔有慾這麼強,我的隊員被你這土匪劫走這麼久,我吭過一聲嗎?對了!說到小姐!」大貓正襟危坐,面色凝肅,「小姐這回的狀況如何,失眠情況聽說很嚴重是嗎?」

  台北燥熱無風的六月天在清晨七點鐘,終於出現一絲陰涼。

  天色不甚晴朗,依然灰撲撲,累積一股風雨欲來的陰沉感。雅各仰起臉,看了看他最喜歡的天氣。不冷不熱、既明且暗,他喜歡陰晦不明的感覺。

  「嘿!別裝聾作啞,工作時小姐歸我管轄,說啊,YEN的狀態如何?」

  「幾乎沒睡。」雅各輕輕搖動杯中酒液,低臉一嗅:「昨天花了點時間幫她『調整體質』。」

  「這麼嚴重……」節骨眼上,居然能讓任務至上的雅各放下手邊工作,可見,他們低估台灣對YEN的影響力了。「這麼說,這裡確定就是YEN的家鄉了。你查到什麼了嗎?」

  雅各緩緩回頭,打量大貓竭力隱藏的刺探意圖,語氣輕淡的給了答案:

  「她的過去與我無關,我沒查,如果這是你想聽的。」

  「你這傢伙,明明想知道YEN的過去,才會硬逼她回台灣。」想起當年他公然將YEN拐走,行徑卑鄙無恥又猖狂,大貓就替他羞恥不已。「咱們從小什麼都缺,就不缺女人睡……」

  「你想說什麼?」

  「沒說什麼,和你一樣擔心某位小姐活得不耐煩,跟你一樣感到挫敗,不必急著否認,愈否認愈難看……」大貓豎起食指對雅各晃了幾晃,半戲譫半沉重道:

  「去年開始YEN就很拚命,今年更是拚,幾乎是不想活了一樣拿命在玩;我發誓,我這隊長可沒要她這麼拚喔。」大貓臉上的嘻笑漸漸斂光,變得憂心:「她那股豁出去的狠勁,雅各,我們這些亡命之徒每個都甘拜下風哦。視死如歸的人真是天下無敵,不怕死不怕痛……你看他和變態小殺手賭上命的狠勁就知道了。她這麼拚,拚到最呆的冰塊都察覺不對勁,你知道他昨天上船前問我什麼嗎?」

  見雅各低眸淺酌美酒,堅持不發一語,大貓只得逕行公佈答案:

  「冰塊問我,YEN是不是在找人結束她的命呀,兄弟。」

  雅各傲岸的背軀動也不動,大貓看不出所以然,心情複雜一歎。

  基於職業的特殊性,他們從不過問夥伴的隱私,知道太多對彼此並無好處。

  長年在槍口下討生活,對於生命的來來去去,他們已麻木得不當一回事,看不透生死的人是無法在這行長久立足的。YEN之所以特殊,不是因為她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美貌,也不是共事六、七年的患難情誼——雖然她勇敢得不像話;而是雅各之故,讓他對YEN多了一份近乎手足情份的關懷。

  YEN在台灣究竟遭遇什麼事,讓當年僅十七歲的她不惜隻身避走英國,之後就拒絕返鄉、拒絕承認台灣是故鄉,甚至反應過度地拒說中文。感覺上,到英國之前的記憶YEN全部放棄,包括她的故鄉、母語、名字,能捨棄的她統統不要了。

  這位小妹妹冷漠飄泊的表相下,分明有著剛烈決絕的硬脾氣啊……

  是感情因素嗎?還是家庭變故?不管是什麼事,當時想必傷透小女生的心, YEN是痛徹心扉吧,才會以這種激烈方式了斷過去的一切……

  她十七歲那年,老布將她帶到他和雅各面前。記憶猶新啊。

  當年,老布痛心疾首地宣佈小女生因故「喪失記憶力」,意圖激出他與雅各天性中極度缺乏的同情心。想當然爾,他們沒人相信老布的鬼話,但也沒人費事反駁,日子畢竟是YEN在過,她想藉由何種方式逃避過去,是她的自由,他們懶得千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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