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入古莊園那天傍晚,在一望無際的草坪上他感慨自己渺小卑賤;和雅各站在一樓弓形的華麗大窗外準備爬窗,他真真切切感受到貧富懸殊的可悲,他們是從地下陰暗的臭水溝,誤闖天界的兩隻小老鼠,那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在被老伯爵持獵槍抵住額頭時,他臉色灰敗得不遜於電影晝伏夜出的白臉吸血鬼,嚇得差點尿褲子!事情就算過去十九年,他現在仍然可以清楚聽見當時眼見逃脫無望,自己絕望而恐懼的心跳聲,大若雷鳴,急似擂鼓。
反觀雅各,當時也被管家持槍抵住太陽穴,他除了板著一張臭死人又硬梆梆的臉孔,桀騖不馴瞪著說話會顫抖的老伯爵外,並不像他嚇到軟腿、膀胱無力;雅各沒施展苦肉計求情,不賣弄他又俊又可愛的臉龐討饒,從頭到尾,他就只是惡狠狠瞪著一屋子的大人,雙眼不曾膽怯移開,也不曾低聲下氣過。
十二歲時骨頭與脾氣都這麼硬了,YEN竟然想和這樣的雅各結束關係?!
天地在旋轉,世界在旋轉,大貓一陣虛弱,必須抓住船桿才不至於昏倒。
結識雅各三十年,他想不出哪個人膽敢替他決定任何事情,不管是他從十二歲起開始廝混的高級交際花,或是假矜持的名媛嬌嬌女,還是當交換軍官遊走各國特種部隊時的各級長官、轉任各種職務遭遇的難纏上司皆是如此。由於有武術根基的人大多身具避禍的本能,因此,從來沒人敢招惹雅各。
以前都是雅各「結束」別人,這任性傢伙從沒被人「結束」過……大貓愈想心底愈毛,全身發起寒顫,冷不防地被小孟聒噪的叫聲嚇一跳!
「YEN吃飯了!這是頭兒炒的,很好吃喔!」小孟手捧半顆椰子,從甲板另一頭嚷嚷著跑過來。「大貓老大,櫻桃還有嗎?我最喜歡吃櫻桃了!」
「可惡的死蘿蔔頭,大人在講話豈容你插嘴!」大貓將差點滑出去的椰子頂給 YEN,抓起櫻桃就往小孟哇哇抗議的大嘴塞去。「小王八蛋,我的炒飯在哪裡啊?」
「廚房還有很多蕃茄義大利面嘛!」小孟戴著夜視鏡的臉孔被勒紅。
YEN站在暴風圈邊緣,兀自舀起炒飯細細咀嚼,「很好吃。」
「真的很好吃嗎?YEN。」小孟開心極了,「頭兒做給我們吃的義大利面也是很棒很道地,比我家大廚做得更好吃喔!」
「你不是說廚房有很多面,雅各為什麼另外炒飯,你強人所難呀?」
小孟被大貓問得一愣,彷彿才意識到這問題。「我不知道耶,我在廚房剖開椰子準備裝面的時候,頭兒看到船上有飯,忽然改變主意想吃炒飯……大貓老大,我吃飽了,你為什麼拖我下去?」
「我還沒吃你敢吃飽啊!你快變成死蘿蔔頭了……」
在小孟的哀號聲中,一大一小從甲板上迅速消失,世界回復冷清與空曠。
低頭吃著炒飯,YEN忽然硬咽失聲:「這樣已經……很好吃。」
差她一點,味道已經……很不錯……這是五年前,雅各突然住進她公寓那天傍晚,她正在弄的晚餐。那天,她突然好想吃學生時代經常賴以充飢的蛋炒飯,飯炒到一半,雅各就進來了。
國、高中時代,每當劇戲社有新戲上演,她忙得分身乏術沒時間去學生餐廳用餐,往往在社團教室克難地利用電鍋炒飯。一個蛋,一瓶蓋醬油,外加一碗故鄉的白米飯,構成一段她永生難忘的青春歲月,她一生中最甜美無憂的時光都在那裡了。
事隔多年,想不到雅各還記得這口味,那天之後她再不曾弄過蛋炒飯了。
讓她訝異的是,雅各的事她竟也清楚記得……
解決完最後一口炒飯,YEN趴在船舷上望著底下的海水發呆,隨著怒濤加大,貨輪的起伏也愈來愈劇烈,身體虛弱並帶傷的她出現了暈船現象。
一陣巨浪打來,水花飛濺,迎面打上她昏沉沉的頭顱,在精神為之一振的瞬間,她感覺似乎有人推她一下又改變主意將她拉住。
咻咻咻咻!甲板空蕩蕩,不知何時刮起了強風細雨。
原來……是風,她以為……震驚的表情轉為澀然苦笑,YEN慢慢將僵疼的四肢挺起,折騰一天的腳丫子痛得她眉頭打結,準備回房歇息。
身軀側轉,她如遭雷殛般忽然全身一震!
錯愕摸著被什麼東西溫柔一觸的唇瓣,她急忙抬起頭,望著風聲呼嘯的夜空。
什麼都沒有,但……但……按著嘴唇,涼柔的觸感依舊在,明知很傻,她還是懷抱著一線希望,怯怯地伸出手在空中摸索一下。
她想呼喚久疏的那個名字,忽然看見雅各無聲無息走上甲板,像只鎖住獵物的非洲豹,表情陰沉,身上無故繃著一股極具攻擊性的敵意。他現在的表情,讓YEN想起他今晚種種的惡劣行徑,不禁皺起眉頭。
兩人各據一邊,沉默對峙,直到雅各走近,YEN清楚看見他喉結邊那道明顯的血痕,她眉心的皺紋才被心中的罪惡感打散。
沒力氣跟他硬碰硬,她今天好累……太累了……眼見雅各眉宇之間刻滿烏沉的陰霾,滿臉風暴,似乎打算重施拙劣故伎,YEN有些著惱,決定先下手為強。
「我腳痛!」她語帶挑釁,美眸狠狠瞅向驀然停下腳步的雅各。
他看著她,揚了揚眉,似乎對她率先示弱的舉動感到意外與無法置信。
YEN狠瞪他半信半疑的嘲諷笑眸,沒好氣道:「你沒聽錯。」
飄佇於雅各眉宇之間的烏雲被一脈春風吹散,唇畔淺勾一笑,他舉步上前,將橫眉豎眼的小姐攔腰抱起。
兩人再度陷人無言的靜默之中,卻少了一份往昔慣帶的火藥味。
YEN聽著雅各沉穩規律的腳步,甲板上的風愈刮愈狂,她逆風的眼眸累得幾乎張不開。寤寐中,她幾次感覺雅各低下頭來注視她,他頸上那道血痕近在她頰畔,令她難以安心人眠。遲疑片刻,YEN伸出纖長的手指頭,輕輕一碰雅各頸間乾涸的血漬,沒留意到他臉上一掠而過的驚訝與強烈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