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煙一怔。這個問題她想過好多次,總覺得不好問出口,曲鉸楚這一提,她的好奇心登時被扯了過去,忘了剛才的心思。
曲鉸楚看著她的眸子從迷茫到滿是好奇,不由得微微一笑,順手把藥鋤從閃神的她手中拿了過來。
「我跟你提過,我爹在我十三歲那年把我帶走。那時,他對我娘說他的書房,也就是這個竹園,從此只要我回來,就只能住在這裡。這個曲府,我娘愛怎麼裝飾,他都不管,只有這個竹園不准任
何人動,也不准任何人進來。」
菱煙恍然:「是老將軍的命令,難怪老夫人不能動這竹園的主意了。」
曲鉸楚好笑地看著她:「你覺得,我母親是會聽話的人?」
菱煙望著他,說是也不對,說不是又怕傷了他的心,一時間好生為難。
曲鉸楚看穿了她的為難,笑了笑,邊把土翻了松邊道:「八年前,我爹過世,我回到京城,這竹園早被弄她得富麗堂皇。我的書本用具也被她扔了。我本來想,反正我也不會回來,就隨她去吧。但子喬和貝彥他們極力反對,而周叔年紀大了,也不能在戰場上,繼續拚命,所以,我用了一點激將法,讓我娘答應絕不干涉竹園的事,一定守住我爹說的話。」
「一點激將法?」菱煙好奇地停下了手邊的事,一雙明亮的眼睛直看著他。
望著她烏溜溜的黑眼,曲鉸楚不禁失神,他連忙低下頭凝視著土壤:「我娘好面子,容不得人家說她的長短,抓准這一點,要讓她答應什麼事都不難了。」
「你很會看人,也很會利用人心的弱點。」菱煙感歎地說。
曲鉸楚默然不語。
這是優點嗎?亦或是缺點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必須這樣才能從戰場上活下來、才能在這個府裡生存。
有沒有一天,他能夠只是平平靜靜地過著不用勾心鬥角的日子呢?
菱煙發覺自己似乎說錯了話,她有點難過,彎身從他低垂的頭下方,往上看著他,悄聲道:「你生氣了?」
曲鉸楚微微一笑:「我沒生氣。我只是在想你的話。也許有一天,我也可以不用勾心鬥角地過日子。」
菱煙感受到他的心酸和沉重不由得誠心地說:「你可以的。只要你想,我相信世界上沒有你作不到的事。」
曲鉸楚意味深長地凝視著她,緩緩道:「是嗎?但願如此。」
她又一怔,幾乎迷失在那個深邃的黑眼中……
這時,嘩嘩地,初冬竟然下起大雨來。
曲鉸楚連忙扯下外袍從頭到腳包住菱煙,拉著她的手往房裡急奔。
菱煙邊跑邊望著他的手。他一直是這樣呵護著她,深怕她受傷、怕她不開心……
但也許,他只是個對誰都溫柔的人……就像那個人一樣……
她的臉色變得更蒼白。
如果,他知道了她的過去,也許,他就再也不會對她好了。
拉著思緒紛亂的她奔進屋裡,曲鉸楚連忙拿了一條毛巾交在她的手上:「快去換了衣服擦乾頭髮,我來生盆火。你病才好,別又著涼了。」他發現她的臉色蒼白,黑眼不禁因為擔憂而變得更深:
「怎麼了?臉色好白,不舒服了嗎?換上干衣裳後就躺下歇著吧,我去幫你煎藥。」
菱煙望著他,強迫自己不能再陷進他的溫柔裡:「您也濕了,快換衣裳吧。」說著,她走進了自己的房裡,她要好好想想,該怎麼跟他說……
說那段自己都想忘記了的過去。
曲鉸楚望著她直挺的背影,心中微微一痛。他想……也許,她發覺了吧……
過了好久,當曲鉸楚手中的第二杯東坡茶都喝完時,菱煙才走了出來。她的臉色蒼白,眼神裡看不出表情,就像他第一天遇到她的時候一樣。
他的心……一陣抽痛。
菱煙坐在他身旁的竹椅上,跟他離了一個手臂的距離,眼光投在映著竹影的紙窗上。
「曾經……我愛過一個人……」她的聲音很平,看來就像在說別人的事一樣,只有微微顫抖的唇,洩露了她的心:「那年夏天……在銀杏樹下,他救了被強盜襲擊的我。那時的我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娃,爹爹說,女人不能上山採藥,我偏不聽,結果……遇上了他。他是一個江湖人,一個也……很溫柔的人。」
曲鉸楚發現她的語音變柔,雖然眼神中依舊看不見情緒,但他知道,她的心又飄回了那年夏天的那個男人身上。
「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人,自由自在的,所以我常偷溜出去找他。他總會說笑話逗我開心,我以為……他的眼中也有我。
「那年秋天,他要離開了,我不想讓他走,但我知道他是屬於江湖的。我對他說,我愛他。」她的唇角諷刺地揚起:「他只說,他喜歡我,但卻不知道自己愛不愛我。就為了他這句話,我賭上了一切跟著他走。娘發現了,死命攔我,我卻跟她說,就算是她用死來留我,也留不住我。那是……我對我娘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的眼光落在遙不知名的遠方,甚至沒有發現,曲鉸楚已來到了她的身邊。她只是用空蕩蕩的聲音繼續說著:「他不斷地飄蕩,我根本追不上他,只能在一個地方落腳等著他有一天想起我,會來看看我。他偶爾的確是會來看看我。所以,我在那個地方等了他快一年,只因為他從來沒有叫我離開他。」
這次,曲鉸楚看到了她如面具般的臉有了裂痕,裡面透出的是心痛、是不甘……還有更多的自慚。他多想緊緊抱住她,告訴她她的好,告訴她她是值得的,但是,他什麼也不能作,他只能靜靜地聽她說,只因為他知道,她要說出這些,是費了多大的力氣,又是下了多大的決心。
「街坊的人在背後、甚至當著我的面……他們的指責,我回不了嘴。因為,他們沒有說錯。也許……錯的人是我吧。終於有一天,有人傳來訊息,說他成親了。我跟著那個送信的人來到他……妻子的家。他真的作了那個富麗堂皇家的主人。那一刻,我的心終於死了。」她閉上眼睛,緊緊咬住了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