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能抬頭,她會看到曲鉸楚眼裡溢滿著的是心疼,也許,她就什麼也不怕了……
然而,她不敢。她的心,還徘徊在那個黑暗的屋子裡,抱著傷垂著淚。
良久,她才聽見曲鉸楚溫柔而平和的聲音劃開了黑暗探了進來:「要能夠沒有回報地愛著一個人,太難了。愛一個人,不應該失去自己,也失去尊嚴的。」
菱煙噙著淚抬起頭,模糊的視線裡,她看不清他的臉,但他的聲音深深傳進她的心裡。她想起來,他也曾經沒有回報地渴望著母親的愛,最後,他也放棄了。那麼,他們算是同病相憐嗎?
可是,他是身不由己,她卻是自作自受呀。
曲鉸楚柔聲道:「愛一個人,如果不能讓自己快樂,那放棄了也不可惜。菱煙,你能真心真意的去愛一個人,何罪之有?世上的人如果都像你,有顆金子一樣純粹的心,也許,就再也不會有那些口是心非的骯髒事了。」
淚水終於落了下來。她再度閉上眼,強忍著不讓它流個不停,然後,她感到曲鉸楚的手環住了她的肩,讓她的臉埋進他的胸前。
好溫暖……好熟悉……似乎在什麼時候,她也曾靠在這個胸膛裡哭泣著。
是幻覺吧。她怎麼可能呢?
然後,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就這麼一下下,讓她再任性一下下,明天……她就會堅強的……所以,這一刻,能不能讓她就這樣哭一次,讓她從他那兒汲取一點兒力量和溫暖? ·
曲鉸楚摟住她,任由她再哭濕他的衣襟、他的心……
那個男人該作而沒有作到的,他會作到的。
他在心裡對自己起了誓。
「哇咧!那個王八蛋!講得是什麼話!看老子不扭下他的頭來。」鐵烈的大嗓門壓過雨聲,遠遠從拱門外就傳來。「好了,說要去喝酒沒喝成,就陪你在那裡跟那些狗奴才大小聲。」貝彥抱怨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了進來。
菱煙全身一震,立刻從曲鉸楚的懷中跳了出來,縮到角落邊,臉色蒼白如紙。
曲鉸楚把眼光從空了的雙臂間移開,站起身微笑道:「我拿傘去接他們。」他才走到門口,就聽見鐵烈的怒吼。
「難道你叫我任那些王八狗奴才胡說,老大和菱煙清清白白的,聽他們說的那什麼鬼話!把菱煙說得比娼妓都不如……」
「你小聲點!小聲點!」週二叔和貝彥忙不迭地連聲叫:「給老大聽到就算了,你要菱煙聽了難受嗎?」
「哼!行得正坐得直,怕什麼!那些混帳!老子沒給他們吃拳頭就該偷笑了!」
曲鉸楚心頭一緊,倏地回過頭。只見菱煙扶著門,臉上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他知道,她想起了那段日子裡殘忍的流言,心頭一痛,他伸出手輕喚:「菱煙,你……」
剎時,菱煙像是被燙到了一般,踉蹌地向後退開,一雙黑眼瞪著他,像是避開什麼毒蛇猛獸。才只是幾瞬間之前,她還能那麼信任地倚在他懷中哭泣,這一刻,卻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但,他能說什麼呢?能給她什麼呢?在他知道她的傷、知道她的痛以後,他還能強求她什麼?
信任,是要用贏取,而不是要求的呀。
他小心地把心頭的傷痛藏好,伸出的手轉而拿起牆角的傘,對著她露出溫和自然的笑容:「去幫他們泡壺茶吧。淋了雨,一定會冷的。」
菱煙點點頭,無言地轉身走進房裡。
被留下的曲鉸楚輕輕閉上眼,生平第一次發現,原來,笑是這麼地難。
接下來的日子,菱煙幾乎是躲著曲鉸楚的。除了鐵烈,所有人都發現了不對勁。貝彥忍不住偷偷問曲鉸楚,他是不是讓菱煙生氣了?
曲鉸楚無言以對。
他知道,菱煙躲著他。為的不只是流言,也為了要與他撇清關係。只因為,她看出了他眼中的愛。
但正因為他知道了菱煙的過去,他沒有辦法把自己的愛強推給她。她需要的是一個療傷的地方,是尊重和包容,如果現在把話說穿了,她一定會頭也不回地離開。而他……不放心她離開他的視線,他沒辦法讓她走。
他能作的,只是給她一個避風港,給她獨處的自由。
於是,他待在竹園的時間少了一大半。上朝完後,他不再直接回到竹園,他開始接受達官貴人們的邀請,開始碰觸那些他最厭惡的虛偽世界、浸身其中。
老夫人燕蘭玉為了他的轉變大喜。因為無敵的曲將軍在回京月餘後,終於願意出面接受邀約,送到曲府的拜帖禮品何止上百?所有人莫不想要沾一下曲將軍的光,甚至連皇帝都來關心,燕蘭玉的風光十足,不可一世,早將日前曲鉸楚的警告拋到了腦後。
週二等人對曲鉸楚的轉變則大為不解,鐵烈甚至以為他要來搶權干政了。
曲鉸楚知道,這樣的念頭一定不只鐵烈會想,京城裡十個有九個會這麼想。他也知道這話傳進了多疑的皇帝與算計他的齊王耳裡,會給他帶來什麼樣的麻煩。
但為了菱煙,他得不著痕跡地離開竹園。既然如此,那就讓他試一次吧。如果他過去的避嫌與淡泊,只讓皇帝更猜忌他與齊王的關係,那麼,他的積極,會讓皇帝怎麼想?又會讓齊王怎麼作?
更急著招攬他?或是更急著要殺他?
他想再看清楚一點,他效忠了十五年的皇帝的心。
然後,沒有多久,他就如願看清了皇帝的心。
這天才下了朝,皇帝便把曲鉸楚召進了御書房。鐵烈和貝彥等在外頭。好半天,曲斂楚才走出御書房。原來,邊關來了告急信,新上任的王將軍告狀說衛子喬以下犯上,不聽他的軍令作戰。由於王將軍不熟戰事,一切還是要靠衛子喬,因此皇帝要曲鉸楚寫信叫衛子喬聽命行事。
鐵烈和貝彥聽到皇帝所說,登時氣得眼冒金星。
鐵烈首先飆了起來:「那姓馬名屁精的根本沒打過一場仗,要他發號施令,遲早把弟兄們都害死!皇上到底在想什麼,還不如快點振咱們回關去。」貝彥也怒道:「老大,你不會真要寫信吧。真要衛子喬聽那姓王的,他一定會氣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