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成親後沒多久,就長居邊關。小時我不懂,總怪他不回來,讓娘不開心。你看過我娘的,她非常美,只可惜……」他苦笑:「對她來說,嫁給我爹這個平民出身的武夫,是委屈了她。無論我爹怎麼順著她,她都不能接受。生下了我,算是她對世間的交待,從小到大,她沒有正眼瞧過我。我唸書學武,什麼都一定得拿第一,她才能承認我是她的兒子……是她高貴血統的繼承人。我一天所有的時間,就是用在唸書習武和討好她。」
菱煙聽著,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曲鉸楚的視線變得有些遙遠:「只可惜,無論我怎麼作,她都不會給我一個笑容。我一直覺得,是自己不夠好,我應該要更好,我娘就會愛我,就會像府裡那些大娘們疼孩子一樣疼我。」
菱煙心痛地看著他,彷彿看到了那個年幼的、稚弱的小曲鉸楚,拼著命努力,只是為了要討到娘一聲好。她忍不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緊緊地按著他的手。
曲鉸楚轉頭望著她,眼裡只有平靜和祥和:「你放心,我已經跳脫出來了。十二歲那年因為比武輸了,受了傷。我娘氣我丟了她的面子,沒有來看過我一次。我自責得不吃不喝,只想死了算了。是週二叔,他覺得這樣下去我會毀了,所以冒死寫信給遠在邊關的爹。你知道的,在這個府裡,我娘說的話是一切,她要殺週二叔,沒人能說一句話。
「從來,我都以為我爹不要我,因為他幾乎都不回來。但那年,他接到信後立刻趕了回來,那也是他第一次跟我娘爭執,平時,他都是讓著我娘的,畢竟,我娘是公主啊。」
他的笑裡有強烈的諷刺。
「然後,他就帶了我到邊關,在那裡,我不用討好誰,只要作我自己,我花了三年的時間,擺脫了京城的過去。只是……人要做自己……終是很難。」
「是嗎?」
「是的。」曲鉸楚苦笑:「因為有太多東西放不下了。我不想回京,就只能在邊關,在邊關就不能不上戰場,上戰場就不能不打仗不能不傷人。所以,」他意味深長地凝視著她:「菱煙,要真的只作自己是很難的。我能作的,也就只是在那之中,找一個平衡點。」
菱煙聽他話中有話,但她卻怕去猜他話中的意思。只是任憑自己去感受他的心思:「如今,你回來了。」
「是的……我回來了,又被推進了這一堆混亂裡。」
「所以你說了,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曲鉸楚笑了:「我的話,你記得真牢。」
「可不是?」她望著他,眼裡一片摯誠:「你真的跳出來了?」
曲鉸楚沒有回答。
過去……傷口就算痊癒了,也會留下醜惡的疤痕,一世也擺脫不掉吧。
就像她……
菱煙收起心口幾乎泛出的悲傷。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更多的負擔。她拍拍他的手背,站起身來,微笑道:「快四更了,我去替你沖個寧神茶,喝了就去睡吧。」
曲鉸楚點點頭,當她轉身要走時,曲效楚又叫住了她。
她回過頭,搖曳的微光下,他的神色忽明忽暗,看不清楚。
但她聽到他低柔的聲音:「作惡夢的話,別忘了,我們都在你身邊。怕黑的話,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來找我。」
突然間,她的眼睛酸酸的,幾乎要落下淚來……
只是幾乎……
因為那早已枯乾了的淚,終究還是沒有滴下來。
第二天一早,貝彥陪著曲鉸楚上朝,週二出門去買菱煙要的藥材和曲鉸楚要的書,整個竹園裡只剩下菱煙一個人。她拿了本藥書坐在房裡,沉思著要給週二的風濕痛想個方子,還有曲鉸楚的寧神茶,似乎得再換個更有效的配方才行。
忽然,拱門上傳來拍打聲:「菱煙姑娘!老夫人傳你去!」
她吃了一驚。曲鉸楚說過,無論外頭人怎麼叫她,她都不用理。但現在這兒只剩她一個人,沒人能幫她擋,她寄人籬下,沒辦法真的那麼堂而皇之地說,她不去。
就假作不在吧……
「菱煙姑娘,我知道你在,快出來開門。惹老夫人生氣,咱們都吃不了兜著走!你別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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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菱煙再想裝不在,最後那「你別害我」的四個字,也讓她狠不下心。她想起昨晚曲鉸楚說過的話,在這府裡,老夫人要殺誰,都沒人攔得了,誰能保證不會因為她不去,就連累這個僕人遭殃。
她慢慢走到拱門邊,開了門,門外的人正是前幾天來傳話的中年僕役,他臉上有著不耐和害怕,見到她來開門,顯然鬆了口氣。
「快,老夫人傳你呢,慢了,連我也會倒楣!」
「可是爺說了……」她想推拖,但那人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手,硬把她拖出了竹園,邊往老夫人的房裡走,他邊埋怨:前兒個公主來,爺不賞臉,害我挨了一頓好罵,是爺的話我也認了,今天要是我連你都叫不動,老夫人不打死我才怪。」
「老夫人這麼可怕?」
那人一聽她這麼說,嚇得臉都白了:「老夫人是天,你說這話是大逆不道!可別連累到我!」他不再對她說話,只拖著她直奔老夫人房裡。
終於,又來到了那個鑲金雕銀的老夫人房前,那名僕人敲了敲門,碧綠的大門微微打開,一名中年嬤嬤尖聲道:「帶來了嗎?進來!」那名僕人忙不迭地把菱煙推進去。她前腳才踏進,門就在後頭關了起來。菱煙心裡一緊,深吸了口氣。她知道,這是老夫人有心要給她好看。
是為了報那日公主來時,失了顏面的恨吧。
那名中年嬤嬤走到屋子前,隔著珠簾和一名美貌丫環說話,菱煙認得,那是那天老夫人要派給曲鉸楚作婢女的二人中的一名。